第三章 半下午时,雪下得小了,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雪花漫不经心似的洒落着。丈夫 和儿子在床上睡觉,乔新枝系上红围巾到门口扫雪。丈夫上的是夜班,白天必须把 觉睡足。她不能陪丈夫一块儿睡,要是睡颠倒了,她夜里就睡不着了。她得给自己 找点活儿干。她把儿子的尿布洗过了,也在煤火上烤干了,这会儿正好可以腾出手 扫雪。扫雪得趁早。雪还新鲜着,虚蓬着,不但好扫,雪下的路面还干着,最能体 现扫雪的效果。等雪一落实,或人脚上去把雪踩扁,扫起来就难了,得用铁锨铲。 不把路面清理出来会怎样呢,太阳一出,雪一化,就麻烦了,雪面上会结下一层冰, 滑得人脚羊脚都巴不住。特别是山坡上的小路,如果结了冰,跟路断了也差不多, 山下的人上不来,山上的人也下不去。那样的话,住在山上的人怎么上下班呢,她 怎么下山取水呢!她先扫自家门前的雪。门前有一块平地,不过三四尺宽。平地的 边沿,就是一个断崖。断崖不是很深,也就一两丈的样子。可断崖很陡,石壁直上 直下。她把雪扫到断崖下面去了。积雪有半尺来深,扫起来并不难,她一会儿就把 门前那点平地扫了出来。她用的扫帚不是买的,不是用竹梢和竹身做成的,是她到 山沟里采回一种叫扫帚苗子的野生植物,自己捆扎成的。不管日常用什么东西,圆 的如高粱莛子纳成的锅盖,长的如野麻匹子合成的晾衣绳子,能自己做的,都是自 己做。能不花钱买的,她绝不多花一分钱。作为一个矿工家属,她的户口不在矿上。 她没有粮票,也不能挣钱。一家人吃饭穿衣,全靠丈夫一个人的粮票和工资。她深 知丈夫挣钱不容易,哪一分钱不是成身的汗水和成车的煤换来的! 扫完了门前的雪,她就顺着平地一侧的山路往坡下扫。听见小孩子的欢呼声, 乔新枝往上往下看了看,见不少矿工的家属都出来了,都在扫门前的雪。高处的一 个平台上,有两个孩子在玩儿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把雪团成球,举过头 顶往坡下扔,看谁扔得更远一些。每扔下一个雪球,他们就欢呼一声。乔新枝想到 了自己的儿子,等扫完了雪,她也把儿子抱出来,给儿子团一个雪球玩儿。说不定 她还要把几个大小雪球组合在一起,做成一个白胖的小雪人,给小雪人的脸上安一 只红辣椒当鼻子。她还想到,等儿子小火炭稍大一点儿,他们就再要一个女儿,到 那时候,她和丈夫就是儿女双全的人了。这样想着,她不知不觉笑了一下,嘴角眉 梢都是由心底生发而出的笑意。女人不知自己笑的时候是最美的,好比开在山沟里 的花,那是自然的开放,自然的美。乔新枝头上顶的是红围巾,在红围巾的映衬下, 她的笑脸不止是美,还有些光彩照人的意思。那些在山上扫雪的矿工的老婆,头上 顶红围巾的只有乔新枝一个。人们从山脚走过,不经意间往山上一望,就把那雪白 中的一点红看到了。人们望第一眼时往往会产生幻觉,以为山上开了一枝红梅,或 一簇桃花。回头再望,才认出那是一个顶着红围巾的女人。路过的人心里不免会问, 谁家的老婆这么俏呢?红围巾是宋春来给她买的。宋春来回老家探亲,在媒人的引 导下,她和宋春来第一次见面,宋春来送给她一件用草纸包着的礼物,就是这条红 围巾。她很喜欢这条红围巾,在她眼里,红围巾不光是她和宋春来的定情之物,红 围巾还代表着红火和喜气。和宋春来照结婚照的时候,她戴的是红围巾。和宋春来 拜天地的时候,她没有顶红盖头,戴的也是这条红围巾。到矿上来,她当然要把红 围巾带在身边。她愿意红围巾一直鲜鲜亮亮的,永远都戴不坏。 下山的小路曲曲弯弯,乔新枝快从山上扫到山下时,江水君踏着雪从山下上来 了。江水君是宋春来的工友,也是宋春来的老乡,他们同一天来到矿上参加工作。 江水君跟宋春来走得很近,时常到宋春来家的小屋来坐一坐。江水君比宋春来年龄 小,把乔新枝叫嫂子。那么乔新枝就随着丈夫把江水君叫水君。按说江水君可以跟 乔新枝开玩笑。嫂子嫂子,吃楝枣子,楝枣子苦,生个小孩儿叫我叔。他们老家的 歌谣就是这么唱的。在他们老家,当弟弟的跟嫂子逗趣或动手动脚仿佛天经地义, 嫂子一不小心,弟弟有可能在她奶馒头上摸一把。嫂子也不愿吃亏,在寡不敌众的 情况下,嫂子们发一声喊,会把某个弟弟的裤子扒下来,给他晒蛋。可江水君从不 和乔新枝开玩笑,他一见乔新枝就局促得很,手无处放,脚无处放,好像连话都说 不好了。今天也是如此,他问:嫂子,扫雪呢?嫂子答:扫雪。一问一答都是正经 话,或者说都是淡话,连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问了,答了,跟不问不答也 差不多。当嫂子的本来可以跟江水君开个玩笑,比如她说:把雪扫干净好迎接你呀, 不然把你摔个大屁墩怎么办呢!因知道江水君不爱开玩笑,她的玩笑就没有开出来。 火镰子碰火石,玩笑要两个人开,才能碰出火花来。只有火镰子,没有火石,单方 面开玩笑,怎么也开不起来。她见江水君一只胳膊下夹着一件衣服,问有事儿吗? 江水君答:我的裤子开线了,扣子也掉了一个,想请嫂子帮我缝上。嫂子说:那容 易。春来在家呢,你先上去吧。我扫完了这一点儿就上去。乔新枝额头上出了细汗, 一说话口里哈出团团热气。江水君往山上看了看,像是不愿意一个人上去。他说: 嫂子,你累了,我来扫一会儿吧。说着把腋下的裤子递给嫂子,并从嫂子手里接过 扫帚把。江水君扫雪扫得很快,他手中的扫帚如破浪的船,把雪浪扫得飞扬着就让 开了。他扫几下就回头看嫂子一眼,像是要在嫂子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又像是不想 让嫂子先走。乔新枝似乎看出了江水君的心思,就原地站在路边等他。不知为何, 和江水君在一起,乔新枝也觉得有些拘谨,不知说什么话才合适。在丈夫面前她不 是这样,想说什么张口就来,说轻了说重了都没关系。跟江水君,她也不是无话可 说,只是说话前要想一想,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好些话经不起想,一想就 不想说了。说了还不如不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团一个雪球,朝远处扔一下试 试。她没有团雪球,把戴在头上的红围巾取下来,抖了抖沾在围巾上的少许雪花, 然后把围巾披在肩上,两角系在脖子里。 扫完了雪,江水君跟乔新枝一块儿往山上走。冬季天黑得早,有的人家已经开 了灯。灯光从窗口透出来,洒在雪面上,雪面上反映的是橘黄的颜色。山上没有路 灯,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雪的颜色有些发青,是月光一样的清辉。走着走着,乔 新枝站下了,江水君也站下了,他们听到了琴声。琴声是从张海亮的小屋传出来的。 张海亮的琴弹拨得一点儿都不连贯,像是一下一下迸出来的。每一下都横空出世, 出人意料,又像是琴弦崩断了,再也不能弹下去。然而琴弦毕竟没有断,就那么一 个音一个音的迸下去。连起来听,张海亮的弹奏是有谱的,也是有曲调的,只不过 节奏慢一些。而正是这样声声断断的节奏,听来才有些惊心,还有一些旷远的凄凉。 如果不是大雪铺地,琴声不一定会这样动人,不一定会引起人们驻足倾听。有了雪 夜这个寂静而清洁的灵境,琴声的魅力才显现出来。乔新枝往张海亮的小屋看了看, 小屋的门是关着的,里面也没有灯光透出来。在通向张海亮小屋的岔道上,积雪还 没有清扫。张海亮比不得正常人,坡路上的雪要是不扫去,恐怕他就无法出门。乔 新枝和江水君互相看了一眼,乔新枝说,她还要帮张海亮把坡路上的雪扫一扫。江 水君说他扫吧。乔新枝不容商量,只管把扫帚要过来,把裤子递给江水君。 回到小屋,天已黑透了。乔新枝一进门就对丈夫说:水君来了,让我帮他缝缝 裤子。没听见丈夫应声,她知道丈夫和儿子还在睡觉。搁往日,若丈夫还没睡醒, 她不会开灯。江水君来了,她只好把灯打开。灯一亮,丈夫醒了,问:到点了吗? 乔新枝说没有,是水君来了,让我帮他缝裤子。丈夫抬头看了看,又躺下了。丈夫 十点多吃了饭,中午就不再吃饭,一直睡觉,睡到晚上九点半才起来吃饭,吃完饭 就又该拿起包单和提兜去上班。这会儿还不到七点,丈夫不该起床。江水君和丈夫 是同一个采煤队,上的是同一个班。江水君还没有结婚,住的是矿上的单身宿舍, 四个人住一间屋。乔新枝问江水君:你睡够了吗?江水君说睡够了,又说,他瞌睡 少,一天睡五六个钟头就够了。乔新枝指石头墩子让江水君坐,自己靠在床边,拿 出针线为江水君缝裤子。家里没有凳子,只有一个石头墩子,江水君若坐了石头墩 子,乔新枝就没什么可坐,只能站着。江水君说:嫂子你坐吧。乔新枝说:你只管 坐吧,到这里还客气什么,我和你春来哥从来没把你当外人。江水君笑了笑,说我 知道。但他到底没有坐,到煤火台边烤手去了。嫂子不坐,他怎么能坐呢!他要让 嫂子知道,他是一个看重嫂子胜于看重自己的人,嫂子站着,他宁可陪嫂子站着。 小屋极小,大约只有五六平方米。一张小床就差不多占去了三分之一,一台煤火又 占去四分之一,加上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面袋子、米袋子、擀面板、擀面杖,还 有一只盛衣服的旧纸箱,屋里几乎没有剩下什么活动的余地。迎门口放石头墩子的 那个地方,就是屋子里最大的活动空间。这么说吧,屋里的床边离煤火台只有半步 的距离,乔新枝和江水君稍一伸胳膊,或稍一活动腿,就把对方碰到了。江水君不 止一次对乔新枝说过,这间小屋搭得太小了,面积至少再扩大一倍,就好多了。每 次说这个话,江水君显得很自责,仿佛对不住嫂子似的。乔新枝从江水君的话里听 出来,这间小屋是江水君等几个工友帮助宋春来建的,从选址,到采石头,运石头, 垒墙,盖顶,江水君都是参与者。这就是说,在乔新枝还没到来之前,江水君对这 间小屋已经很熟悉。比如说,宋春来是一只雄鸟,江水君也是一只雄鸟。为了吸引 和迎接雌鸟的到来,一只雄鸟帮助另一只雄鸟搭窝。窝搭好了,雌鸟飞来了,其中 一只雄鸟就离开了。 江水君的裤子是裤裆下面开线了,裤子前开门的扣子掉了一颗。给江水君缝着 裤裆,乔新枝想起一个玩笑,这都是没结婚的小伙子,劲无处使,力无处掏,才把 裤裆里的线撑开了,把裤子前门的扣子顶掉了。要是换一个人,她的玩笑就开出来 了。面前站着的是江水君,玩笑就憋在了肚子里。她能觉出来,在她低着头穿针引 线的时候,江水君一直在看着她。江水君的双手虽然在煤火上伸着,两手有时还搓 来搓去,但江水君根本无意于烤手,侧着脸,一门心思地看着她。江水君的目光是 热的,恐怕比燃烧得正旺的煤火还要热一些。这时她尽量不看江水君,她要是一看, 江水君就会把目光躲开。多少次都是这样,她干着活儿时,江水君不转眼珠地看她。 她一旦看江水君一眼,江水君的眼珠就一阵慌乱,像是不知往哪个方向转。一个鼻 子两个眼,她又没什么出色的地方,不知江水君有什么可看的!这样老被人盯着, 乔新枝也不自在,还得找一点儿话说。前段时间,乔新枝听说江水君回老家相亲去 了,她问江水君相亲相得怎么样,把亲定住没有。江水君说没有。乔新枝问为什么。 江水君说不为什么。乔新枝说:总得为点儿什么。你看了人家的大闺女,不说出点 儿为什么就没了下文,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你以为人家的大闺女是让你白看的? 江水君才说:那个女的个头太低了。还有什么?乔新枝问。江水君说:那个女的还 太瘦,瘦得像旱地里蚂蚱一样。乔新枝把旱地里的黄蚂蚱想象了一下,禁不住笑了。 她一笑,屋里的气氛总算活跃一些。乔新枝说:个头低点儿没关系,说不定还会长 呢!闺女家瘦点儿也不怕,没结婚都瘦,一结婚就吃胖了。江水君说:反正那个女 的不行,没有发展前途。乔新枝说:我看你还怪挑眼呢,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跟 嫂子说说,嫂子再回老家时帮你找一个。江水君说:我也不知道。说了不知道,两 眼却看着乔新枝。这一次他看得比较大胆,乔新枝看他时,他也不躲避。他眼里的 话分明在说:要找就找一个像嫂子这样的。乔新枝看出了江水君眼里的话意,话中 有话地说:天下的好女人多的是,该定亲的时候我劝你还是抓紧时间定一个,挑花 了眼就不好了。 缝好了裤裆,乔新枝往两个裤口袋里掏了掏,没掏到扣子。她问江水君:扣子 呢?江水君往上衣口袋里摸,摸了这个口袋摸那个口袋,好像忘记把扣子放哪里了, 又好像压根儿没带扣子来,让嫂子缝扣子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其实扣子不是自己掉 下来的,他见缀扣子的线有点儿松,就把扣子拆下来。拆扣子时他只顾想着让嫂子 缀扣子,只想着又可以和嫂子见面,对扣子本身的去向却没有很在意。乔新枝见江 水君的手慌得有些乱,似乎也把江水君的真正来意猜出了七八分。这扣子不是那扣 子,江水君心里有一个扣子解不开,就一次一次到她这里来。到她这里能怎么样呢? 自己结的扣子还得自己解,这个忙她实在帮不上。她说:不带扣子来,我拿什么给 你缀呢!我这里扣子倒是有两个,不是黑扣子,是红扣子。你要是不怕别人笑话, 我就给你缀上一个红扣子,来它个开门见喜。话说出口,她听见自己还是跟江水君 开了一个玩笑。心说不跟江水君开玩笑,一时没防备,现成的笑话就脱口而出。这 时江水君在身上穿的裤子口袋里把那颗黑色的塑料扣子摸到了,心里一阵欣喜。有 扣子在手,就表明他来让嫂子帮着缀扣子是真有其事,而不是有别的什么目的。江 水君对开玩笑也不缺乏应对能力,扣子已经攥在手心里,他却不把扣子递给嫂子, 而是接过嫂子的笑话说:好吧,你给我缀个红扣子吧,我正想开门见喜呢!从江水 君轻松下来的表情上,乔新枝看出江水君把扣子找到了,她说:你想见喜,见喜不 想你,快,把扣子给我。向江水君伸出了手。江水君没有把扣子放在嫂子手里,他 把攥着的拳头伸开,把卧在手心里的扣子露出来,意思让嫂子从他手心里把小小的 扣子捏走。可是,当嫂子从他手心里捏扣子时,他朝上平伸着的手掌倏地一收,把 扣子连嫂子的两根手指头都握住了。他收手的速度极快,恐怕螳螂捕蝉都没有那么 快。他的手握得也很紧,乔新枝抽了两下都没抽脱。这是干什么?如果拿扣子钓手 也算一个玩笑,这玩笑开得是不是有点儿过头?乔新枝脸上红了一阵。她没有把红 扣子拿出来,脸上却红得跟红扣子的颜色差不多。她不能着恼,也不敢说让江水君 把手松开。丈夫宋春来就在她身边的床上睡着,只要她说话声音稍高一点儿,丈夫 就会听见。丈夫一听见,就会睁眼看见眼前的一幕,那样就尴尬了。江水君也许正 是利用了她不敢声张这一点,在丈夫的鼻子底下做小动作。这不好,很不好,对谁 来说都不是尊重的做法。乔新枝用下巴把睡在床上的丈夫指了指,意思是说:我丈 夫在这儿呢,你干什么呀!示意江水君赶快松开她。江水君这才把她的手指头松开 了。 乔新枝的示意也给江水君造成了一点儿误会,宋春来在家的情况下,他不能拉 嫂子的手,倘是宋春来不在家,他是不是可以把嫂子的手拉一拉呢。几天之后,江 水君的手指在井下被柱子挤破了一块皮,他提前升井到医院包扎了一下,就到嫂子 家去了。不到下班时间,宋春来还在井下没出来,只有嫂子和儿子在家里。嫂子正 靠在床边给儿子喂奶,见江水君进来,她就不喂了,拉衣服襟子把(被禁止)盖住。 她对儿子说:你看你看,叔叔来了。她看见了江水君右手大拇指上缠着白纱布,哟 了一下说:你的手受伤了?江水君说只破了一层皮,没伤到骨头,没事儿。乔新枝 说:那也得注意点儿,伤口别见风,别见水。江水君说:谢谢嫂子对我的关心。停 了一会儿,他又说:嫂子,你得帮帮我。乔新枝以为是受伤手指的事,说:你的手 指头不是已经包好了吗?她想起江水君上次使劲攥她的手指头,她的手指头好好的, 江水君的手指头却挂了彩。江水君说:不是手指头的事。不是手指之事,乔新枝就 不问他了。江水君眼睛亮亮的,不用问,是冲她而来。乔新枝不问,江水君也要说, 他说:嫂子把我的心占得满满的,我睁眼闭眼都是你,我看我快要完了。嫂子你说 我该怎么办呢?乔新枝说:你没有必要这样,我也不值得你这样。江水君说:我也 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我管不住自己。嫂子咱俩好吧。乔新枝担心江水君说出这样的 话,江水君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她正色道:这不可能!我是有丈夫的人,也是做了 母亲的人,我得对得起我的丈夫和我的儿子。说到做了母亲,乔新枝心中似乎升起 一种神圣感。抱在她怀里的儿子向下歪斜着身子,像是对妈妈中断他吃奶很不理解, 还要继续吃奶。乔新枝把儿子的身子抱正,并把儿子抱得高一些,哄着儿子说:好 乖乖,妈妈一会儿抱你出去玩儿。江水君没有把希望放弃,说:你跟春来哥该怎么 过,还怎么过,我只是背地里跟你好好,还不行吗!乔新枝说:那不行!一个人来 到世上得凭良心,得自己管住自己。你和宋春来成天价也是兄弟相称,说出这样的 话,你怎么对得起宋春来!她又对儿子说:好好,咱去接你爸爸,看你爸爸回来没 有。江水君听出了嫂子话里的意思,嫂子不想让他在嫂子家里待着了,跟下了逐客 令也差不多。嫂子没有明说让他走,没抱着孩子马上出去,就算给他留了面子。他 叹了口气,低下了头,眼睛要湿的样子。按他原来的想法,今天不但要拉嫂子的手,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还可以把嫂子抱一抱,把嫂子的嘴亲一下。因他想象得太丰 富,期望值过高,连最低的设想都没实现,未免觉得失望,像是受到了打击,自卑 也涌上心头。他低沉地问:嫂子,你认为我是一个坏人吗?嫂子说:这话怎么说的, 我从来没说过你是一个坏人。一个人怎么样,他自己心里最清楚。问谁都不如问自 己。问他自己的心。江水君说:嫂子,我明白了,我说了不该说的话,都怪我一时 糊涂,嫂子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