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事情是后来明朗起来的,程青也曾暗暗想过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就和伯年见 了一次,谈饮食,谈服装,也谈花卉,程青喜欢百合,伯年喜欢康乃馨,但是,有 一天,传达室老张送上来一大束百合,没有卡片,也没有任何语言交代,却把程青 细致地温暖起来,是伯年,她的无所依,她的漂泊,伯年懂得。她觉得自己的内心 很快被化了,想起来,自己也是那么钟情着伯年,还好伯年后来出走了,否则真不 知会发展到怎样一步。 所以事情后来就不那么突然,程青一直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我也不 知道怎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啦。男人说,程青,可是程青,为什么我 听到你和伯年在一起,我却没有难过呢。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应该很难过才是。我 宠你我心疼你我在哪一方面都是竭尽全力满足你,我那么、那么爱你,可是为什么, 我却不难过。 程青有一个礼拜的时间请了假待在房间,她哪里也不去,很多时候她就坐在阳 台上发呆,想着感情种种,也会顿感人生的茫然。就算他那样好,自己的内心仍旧 千疮百孔,她变得很忧郁,忽然没来由地觉得,这个世界上,谁都是孤独的。就像 窗台上的那一株百合,终归是独自芬芳。 后来男人很少出现在工艺厂宿舍。小娜那一次打电话给男人,之前她到程青房 里去坐过,她看到程青的花瓶里插了一束花,纯白的百合,程青说是伯年托人送来 的,伯年喜欢纯白的百合。而程青依旧是内疚着,觉得自己背叛了他,自责不已, 说,小娜,我上次给你的那手链,一千多呢。那手袋,六百多。还有我穿的所有的 睡衣,小娜,你知道要多少钱吗?我整个人都是他用钱包起来的,他那么宠我,那 么爱我。 小娜说,你爱他吧。程青说,他从来没有嫌弃过我的这里。程青指指自己的胸 前,我这里是假的。小娜说,我知道。程青说,你早知道了?小娜说,在植物园我 突然猜到的,不过,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伯年来过呢,他去了哪里。程青忽然扑到床 上,她的双肩耸动着,无声地哭,说,伯年走了,他不会回来了。 从程青房里出来,小娜就拨通了男人的电话,原来那是一个外地号码,这让小 娜很意外,要真是这样,男人是要累的,在两个城市来回跑。男人开口就说,小娜, 我知道是你。 小娜说,伯年去西藏了,他不会来找程青了。顿一下小娜又说,为什么你不能 原谅程青呢。 好像所有的对男人有过的好感,在植物园里圆木桌旁的对视,西餐厅书柜旁的 倾心,曾经是爱情,却都闪过去了,但小娜还是感到很幸福,觉得即时的爱情给自 己带来了无穷的憧憬,她甚至不打算以后再和男人相见,只要他也感觉到了自己这 边有点寥落的爱情,就足够了。那么,伯年呢?他和程青是不是也有过瞬间的爱情, 有过百合,有过肌肤相亲。 小娜后来还是从事画屏风这样的工作,她觉得自己真的变得单纯了许多,或者 成熟了许多,每天按部就班地做事,很少出差错。她还是住在程青对门,但是来往 少了很多,像是以前也并不是很熟悉的两个人,因为错误地凑合了一些时日,终于 又分开来,大约是气息和工种的不同吧,现在,她很少碰到程青。有一次,在楼梯 口碰上了,小娜想热情一点招呼程青,她甚至觉得自己在某一处是能和程青相通的, 见程青端了一张很城市化的脸,小娜就作罢,也是很礼貌地笑了笑,但是那笑是拒 人千里之外的。 小娜一直以为有一天伯年会来到602 室,像当初男人一样,敲开桑小娜的门说, 你是桑小娜吧,我是602 的,我来收电费。但是,小娜一次也没见伯年来过。程青 过了年后居然瘦了很多,桑小娜几次想对程青说,你要去医院看一看的,但是,一 直都没有说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内心慢慢地硬起来了,有点像工艺厂粉着水泥的外 墙。 当然,让桑小娜烦心的事不是没有,外甥啸啸去到大学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原本他是多么安静又文雅的一个大男孩,按大姐的话说,是迷上了打架,动不动就 对人说,看看我的下巴,有疤痕呢,我是见过血的人了,老子怕谁呀。大姐在电话 里告诉小娜,说整天提心吊胆地为啸啸担心,怕他做出什么事来。小娜想,受过创 伤的人可能真的不一样吧,她有说不出的无能为力。 弟弟回到了乡下,也许在他看来,城市无疑是一张巨大的嘴,随时张开着,要 吃掉他。回家后,弟弟一直窝在家里,几乎是足不出户了,也不愿与人多说话。母 亲捎信出来,要小娜回去好好劝劝弟弟,是不是去学一门手艺,将来混口饭吃总不 成问题。小娜回去过一次,见了弟弟,自己先吓一跳,一张苍白的脸,阴沉着,弟 弟到底是变了一个人,小娜觉得现在弟弟不是需要一份手艺,而是一个医生,他是 一个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