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一天乔力亚带着一个烫伤的病人来找简杉,原来离医院不远处有一个叫莲花 寺的庙宇,最近正轰轰烈烈地在做法事。皈依佛门的乔力亚一口气捐了五桶香油, 并在法事期间在庙里做义工。因为来看法事的人太多,香火太盛,免不了香烛油灯 烫伤人的事发生。于是乔力亚把烫伤的病人都领到了简杉这里。 简杉帮患者包扎完后,送走患者,这才埋怨乔力亚说,我这里是耳鼻喉科,不 是外科!乔力亚神叨叨地说,我就要找你,我的活菩萨!这是我给你机会让你多做 善事多积德,换来世好报,佛说任何事都有个前因后果的…… 得得得,简杉打断她的话说,我这里正忙,没有时间听你讲经。最近一段时间 乔力亚只要一见简杉就跟她讲经布道,如果简杉不打断她的话还不知她要讲多长时 间。乔力亚叹了一口气说,唉,你跟佛还没有缘呀! 过了一会儿乔力亚又神秘地附在简杉的耳朵上说,我要送你一本《金刚经》, 你一读好多事都明白了看穿了。简杉打了一个哈欠说,你饶了我吧,我哪有你那个 闲工夫。 下班时候,乔力亚非要拉着简杉到她家去拿《金刚经》,没想到出了医院大门, 陶然竟然在大门外等她。简杉有些吃惊地说,你今天没事呀?陶然说,我明天要上 神农架采风去,所以先回来了。简杉赶紧跟乔力亚介绍说,这是我的一个病人朋友。 陶然皱了一下眉,朝乔力亚点了点头,乔力亚则眼睛紧紧地盯着陶然。 简杉有些口吃地说,要不,咱们一起去吃个饭吧!乔力亚连忙说,我还有事就 不去了。陶然也邀请她说,一起坐坐吧!乔力亚赶紧说,我真的有事,牛富贵还在 家等我回去给它弄吃的呢!说完就连忙告辞了,也不说让简杉去拿《金刚经》的事 了。 乔力亚走后,陶然不依不饶地说,你以后再说我是你的病人,我就说你是我的 人体模特。简杉看他孩子气又上来了懒得理他那么多,就说知道了。 走在路上,陶然说,你这个同学是个贤妻良母呀!简杉说,你怎么知道?陶然 说,她不是说要回去给牛富贵做饭嘛!简杉笑弯了腰说,牛富贵是一条狗!陶然突 然说,走呦,回去给简富贵做饭去呀!说完得意地呵呵大笑! 第二天,乔力亚咬牙切齿地来找简杉,她说,好哇!小女子,我一天到晚为你 操心,你倒是不吭不哈地谈上了,连我也不告诉。简杉掩饰地说,只是一个病人朋 友。乔力亚哼了一声说,你别骗我了,我一看你们俩的眼神就知道你们有戏。 简杉脸有些发烧,低头不吭声了。乔力亚啧啧着嘴说,不错挺有型的,千万抓 紧点。说到这里乔力亚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嫉妒地说,简杉,你比我幸运多了。虽 说这些年你没有结婚,但你真正爱过也被爱过。而我跟姓牛的这些年的感情始终就 是一个搭伴合伙过日子的伙伴。我从来就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爱情对我来说是 奢侈品。这几十年我对他从来没有激情,我也知道他也不满意我。你知道吗?就他, 竟然也敢背着我在外边有“情况”,我只有装着不知道。我也想了,女人到了这个 年龄撕破脸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说着乔力亚哭起来。简杉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不知 该怎么劝她。过了片刻,乔力亚用纸巾擦拭了一下眼睛强笑地说,不管怎么样,我 得拉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我不能让他抛弃我,因为我的好时光已经过去了我没有 机会了。所以呀,这么多年我不敢往深处想,当年为了理想付出那么多,如今不但 没人承认反而成了人的笑柄,一想起这些我就心灰意冷。乔力亚拉着简杉的手半天 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乔力亚用另一只手拍着简杉的手说,简杉,这是你最后的机 会千万要把握住!有一个男人做庇护女人要少受很多艰辛的。 是呀,人到中年能获得一份爱情仿佛是奢侈品了。简杉想,他跟陶然能走多远 呢?她始终没有信心。陶然到神农架去采风的日子里,简杉常常看着《月光下的女 人》这幅画想得很多很多,跟陶然这么长的日子里,她仿佛从来没有谈过情感没有 谈过未来,未来会怎么样呢…… 陶然从神农架采风回来了,他带回了一大块烟熏的野狍子肉,让简杉过去吃。 陶然烧了红彤彤的一大碗端上了桌。简杉看了皱着眉头说,烟熏的东西最好少吃, 这里含有致癌物质。陶然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这些当医生的,总是这不能吃那不能 吃。如果吃什么都要先考虑考虑这个东西里有什么物质成分,那么人生还有什么乐 趣了呢?这样的问题简杉从来说不过陶然,每次简杉只能是提醒提醒他。一个人很 难改变另一个人惯有的生活方式。陶然我行我素的生活方式跟简杉科学严谨循规蹈 矩的生活方式是格格不入的。而就是这样两个大相径庭的人却又相互吸引着。 陶然喝着烧酒大块吃着狍子肉,简杉勉强吃了一块,就离开饭桌坐到沙发上休 息去了。靠墙的茶几上有一摞画册,简杉就有一本没一本地翻着看,耳朵里听着陶 然滔滔不绝地讲采风时看到的民俗民风。 正翻着画册,简杉看见有一张女人的照片夹在画册中间。她拿起来看了看一个 挺妩媚的女人。于是问,这是谁呀?陶然抬头看见简杉手中的照片笑了笑说,一个 过去的朋友。简杉端详着说,挺漂亮的。陶然索性坐到简杉的身边拿过照片说,还 可以吧,是县市歌舞团唱民歌的。我去采风时认识的。简杉笑了笑,她知道凭陶然 这种男人追求女人的积极态度他要是看上谁,谁也逃不掉的,就半开玩笑地说,不 是一般的朋友吧!陶然像个大孩子一样嘿嘿地笑了笑说,我们同居了两年。 为什么分手的?简杉问,她最后老缠着我要结婚。陶然说,我是个离过婚的男 人,每个离婚的人仿佛都像脱了一层皮一样,当时我就发誓以后永远不再结婚。我 觉得婚姻这玩意儿真是可怕,多好的女人只要进入婚姻这道门坎大多都变得恶俗不 堪。其实在法语中婚姻的直译是自由联盟,其实就是同居。我跟她明确地说,不要 跟我谈婚姻,如果谈婚姻的话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彻底结束了。陶然说到这里把照片 随手丢在了茶几上。接着陶然搂着简杉说,你看我们现在的状态多好哇,都有各自 的生活,各自的工作,如果需要我们就聚在一起,腻味了就分开一段时间,永远保 持新鲜的感情。 简杉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在临渊羡鱼,一不小心失足掉进了 万丈冰窖里,浑身上下湿得透透的,寒到心底。说实话,简杉在自己跟陶然关系的 前途问题上也想过很多,简杉对自己真要跟陶然共同生活能否幸福也没有太大的把 握。有时她也想,维持目前的关系也许比他们真正生活在一起彼此的身心要轻松愉 快得多。但是简杉不能容忍的是陶然的目的跟自己截然不同,简杉想她和陶然的关 系是栽下一棵树,哪怕是铁树,不管多少年过去它总也有花期。即使它永远不开但 他们是朝着一个方向努力的,是可以等待奇迹发生的。而现在陶然告诉她,他们栽 下的不是树是篱笆,不管你如何浇灌你如何呵护,它永远只能是戳在那里阻挡着你。 它是永远不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 这跟简杉的想法、简杉的人生是大相径庭的。简杉明白这是一个不要婚姻羁绊 的男人,他是一个孤独的行路人,女人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道风景,走过路过都不 会遗憾。因为他不可能永远留恋在一个地方。他跟一个女人的分手如同他一个作品 的完成,他很快就会酝酿下一个。他从来不会为这样的事痛苦动情。而简杉不行, 她是一个老式的女人有着一种老式的感情,她是把自己的情感放在与生命同一个位 置的地方,轻易不愿付出,付出后视若生命。简杉知道自己这次看走了眼,她心灵 上那扇刚被推开的大门又砰然关上了。 简杉微笑着把那张女人的照片重新夹到书里,她很庆幸自己没有这样被夹在书 里的照片给下一个女人看,简杉脸上的笑容很淡然,但她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的痛。 简杉站起来笑着说,你慢慢喝吧,时间还早,我先回去了! 陶然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说,你,你怎么走了?他们俩分别这么久,他想和简杉 共度一个销魂的夜晚,现在简杉突然提出要走,而且还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 陶然觉得很扫兴,他觉得她真是不可理喻。陶然赌气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说,走就 走吧!真是一个古怪的女人。 简杉走了,门带进一阵风,陶然觉得简杉今晚很奇怪,她飘然而去很快无踪无 影。 陶然兴趣索然地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吐着粗气。突然离去的女人把他的心情 搞得坏极了。相处这么长时间,这个女人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他始终闹不明白。可 让他困惑的是她始终对自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他无聊地把简杉翻过的书看了看, 然后把那张女人的照片拿出来撕了个粉碎,接着他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在沙发上躺 了一夜。 简杉从陶然家出来一阵冷风吹来,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她蹲在路口哇哇 地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回到家里简杉觉得自己头痛得厉害,蒙着头就睡。 半夜她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嗓子干得冒烟,她挣扎着爬起来找了一片退烧药喝了下去。 退烧药有嗜睡的作用简杉一夜都觉得迷迷糊糊的。第二天上午简杉实在起不来,她 给乔力亚去了个电话。 乔力亚接到简杉的电话很快就来了。乔力亚看见简杉的模样很吃惊地说,天哪! 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简杉有气无力地说,可能受了点凉。乔力亚一边给简杉喂 水一边问,要不要给你那个叫陶什么的朋友去个电话?简杉苍白的脸上两只大眼空 洞无神,她看了看乔力亚说,不用,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乔力亚试探地问,你们 闹意见了?简杉平静地说,我说过了,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以后不要再提他了! 乔力亚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她问不出什么了。大多数女人遇事后总喜欢 找个人倾诉倾诉发泄发泄,而简杉却是个缺少倾诉感的女人。独居这么多年她更习 惯把许多事情埋在心底。她心底的世界如海深。乔力亚知道她什么也不会再说了。 简杉在家躺了三天,这几天她想了很多很多,她想起了《白桦树》: …… 长长的路呀就要到尽头 那姑娘已经是白发苍苍 她时常听她在枕边呼唤 “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 在死的时候她喃喃地说 “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简杉知道她不适合今天的感情,属于她的爱情已经被埋葬了。人到中年谈恋爱 是一件很累的事,她没有精力再开始年轻时要做的游戏了。人生不过都是过客,如 何活是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想到这里,简杉有了心如止水般的平静。她不恨陶然, 人有各式各样的活法,她无权干涉。只是她和他的生活方式生活态度不同罢了,道 不同不相为谋。简杉知道如果当年沈重天不死,他们今天的生活也未见得至善至美, 但正是因为他走了,她心灵中的爱情是那么的高洁。她愿保持着心灵中爱情的高洁, 就像乔力亚崇拜佛一样,她崇拜至善至美的爱情。想到这里她很平静很坦然,她起 身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没有放糖。 简杉喝着无糖的咖啡想起了诺查丹玛斯的话,世界犹如一个没有拉开大幕的舞 台,虽然没有开演,但剧情早已注定…… 简杉决定身体好了请假到南方去一次,去看看沈重天的墓。她要暂时离开这里 一段时间,把发生的一切都淡忘了。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简杉瞥了一眼电话号码任铃声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