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关爷爷种土豆有两种说法。其一,沙土地长出的土豆质量好,可离村子太远, 谁都想在村子周围种庄稼。其二,那是爷爷看中的一块墓地,沙丘环绕,都是典型 的准噶尔沙丘,长着红柳和梭梭,远离尘嚣,正是老人安寝之所。可爷爷的生命力 远远超出他本人的预料,在他预计到的离开人世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棺材都准 备好了,他的老伴,十多年前就离开了人世,老头就把老伴埋在绿洲与沙漠相交的 地方,也就是种土豆的地方。据说奶奶是个病身子,吃的药跟吃的粮食一样多。奶 奶被折腾苦了,一定要爷爷把她埋在清静的地方。“你就不要陪我了,你要找一块 好墓地,我打扰了你一辈子,我都不好意思了。”“死老婆子胡想啥哩。”爷爷根 本不理奶奶这一套,该干啥还干啥。老头在墓地转悠的时候,手也不闲着,扛着铁 锹清理老伴坟头的杂草,清理完了也不累,手里的铁锹就深深地扎进大地。长着浅 草的沙土地带,大地只结一层硬壳,使上力气就能翻地。老头一口气翻了一大片, 整整一上午,太阳升到天顶的时候,已经是相当壮观的一块好地了。那正是春天, 草木发芽,万物复苏,老伴的坟头已经被新开出的土地隔开了,再也不荒凉了。坟 头有沙枣,有红柳,还是显得凄惶。土地开出来就不一样了,大地的肺腑之气散发 出来了,大地的呼吸喷到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有一种切肤之感。老伴没死, 坟是有生命的。老头很兴奋。老头就种上了土豆。沙土里长的土豆好啊,又粉又嫩, 个儿又大。用老头自己的话说,他把太阳引到墓地上来了,土豆就是太阳之子。老 头年轻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 第二年秋天,也就是八月底吧,孩子离开爷爷去镇上上学,黄狗高兴坏了。黄 狗老实了大半年实在是按耐不住了,狗东西跟个大人一样,很从容地摇摇尾巴舔孩 子的手,谁都能感觉黄狗内心那巨大的喜悦,它要独享爷爷的好处了。 爷爷—— 村庄消失的时候孩子流泪了,到底是个孩子,绷不住了。 在学校,孩子跟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谁都不会轻视他,甚至包括老师。而且 不是一般的老师,是北京来的大学生,正确的说法是志愿来西部支援教育事业。课 讲得好,课外活动的时候还放电视,是大学生们带来的光碟。大漠深处的孩子们看 到了故宫,看到了圆明园和长城。这些内容在课堂上要提问的。也是一种缘分吧, 孩子第一个被叫起来了,事后想起来这个孩子是整个学校第一个回答北京老师提问 的学生。孩子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北京太好了,就是太偏僻了。” 老师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学生们也瞪大眼睛,都以为答错了,可孩子清清 楚楚地告诉大家。 “北京好,就是太偏僻。” 教室里静了好长时间。这个女老师太年轻了,二十出头吧,戴一副眼镜,她摘 下眼镜擦一擦又戴上,她走到孩子跟前,问了孩子的名字,还摸了孩子的头。 “我有你这么大一个弟弟。” 女老师回到讲台上,讲她的家乡,大概是内地一个贫困山区,努力学习考到北 京的大学里。 “这个同学所讲的我在大学二年级才明白过来。他讲得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