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人给刘畅打电话。是骚扰电话。打电话的是个陌生男子,话音低沉,语速不 快,有点口音。这人把电话挂到刘畅的宿舍,在星期六的晚间。那天刘畅回家跟父 母过周末,回本院自己宿舍时已经十点来钟,刚换了衣服,电话铃响了。 男子问:“你是刘畅小姐?” 刘畅问:“你是谁?” 男子说:“我是你老公。” 刘畅生气道:“什么东西。你当得起吗?” 男子笑,开骂,说刘畅是当街拉客的野鸡,有钱就可以骑的婊子,没有男人要 的烂货。这种研究员研究个啥?全是鸡巴。刘畅一声不响,听他说,感觉万分惊讶。 男子说了一堆脏话,一听没反应,也奇怪,停下嘴。刘畅便说原来是个“晒特”。 男子问什么叫,“晒特”?刘畅说那就是臭狗屎。 她把电话放了。电话铃紧接着又响,她一看号码显示还是那个,便把线又拔了。 两天后。她在办公室又接到同一个人的电话。这回有变化,一上来装模作样, 阴阳怪气:“刘小姐早上好。”刘畅一听又这家伙,说留神点,这电话带录音。男 子说不要紧,录吧。反正一堆臭狗屎。先录这句:你婊子拿了秦石山多少钱?跟他 上了几回床?刘畅把电话一丢,走出房间,到一旁资料室借一本杂志。半小时后回 来,电话听筒还丢在桌上。刘畅拿起来听听,里边是“嘟嘟”声,对方已经挂了。 也不知这家伙讲了多久,最后发觉是花钱对空放屁,不知心情可好。 刘畅从没碰上这种事。以往道听途说,一朝自己领教,真是又气又恼。她扔电 话让该家伙自骂自娱,属无师自通,当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遭受恶意骚扰,不 可能不费心思,她自个儿琢磨,越想越奇怪。这个陌生男子肯定不是错打,他知道 她的电话,她的名字,她的身份,而且“骂的就是你”。问题是彼此无冤无仇,哪 会这般辱骂?以其辱骂的粗野恶鄙看,一般冤仇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刘畅在哪儿 如此沉重地得罪了他?该男子知道刘畅肯定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点明什么事,却提 供了线索:秦石山。他在电话里把刘畅与秦石山合在一起骂,以此表明来历,也让 刘畅分外奇怪,匪夷所思。如果说刘畅得罪过谁,让谁感到非常生气,秦副市长无 疑是头一个,他曾说过要为刘畅准备一把砍刀,虽是玩笑,亦属心声。难道他把电 话当成砍刀使了?如此下三滥勾当,自然不需要他那种身份的人亲自来做,自有下 作的家伙替他而为。骚扰者把秦石山也骂了,可能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意在表明 与秦石山无关? 刘畅怒火中烧。她想自己该怎么办?报警,还是找谁诉说?想来想去都不是办 法,只能跑到资料室翻资料,找个餐馆,点最喜欢的菜海吃一顿,设法让自己平静 下来。 这时她有感觉了:她可能在无意间捅到了一个马蜂窝。这马蜂窝不会是其他, 只可能是“古苍柏关遗址”。 这个时候,有关该遗址的争议已经尘埃落定,那段公路原设计方案已被放弃, 新的设计方案将绕开前山与后山间的山口,古苍柏关遗址被确认在那里。所谓B 点 不再被提起,归为伪点。如此结局,刘研究员功不可没。如了解内情的同行所笑, 刘畅起了“毁灭性作用”。这个结果肯定超出很多人,包括秦石山的预料。该领导 此次风格与上回有别,以一副不偏不倚,客观公正的姿态出现,只在暗中上下其手, 试图作假成真,不料弄巧成拙,让刘畅搅个被动不已。 刘畅本人迟至数月后才知道其结果:省报发了一条新闻,提及保护古苍柏关的 新公路方案已经确定。报道简要描述该事件的经过,肯定当地政府高度重视保护地 方历史文化资源,极其尊重专家学者意见,在发现原设计路线可能危及古迹遗址时, 毅然调整方案。不惜伤筋动骨,增加大量投入。报道引述分管副市长秦石山的话, 说成熟的领导者应当懂经济也懂文化,顾当下也顾历史,看眼前也看未来,高瞻远 瞩,谋划千秋万代。报纸还配发评论,对此事及当地领导“清醒而准确的意识”赞 赏有加。 刘畅注意到这篇报道。她很感叹。这种消息当然不会有一个字提及刘副研究员, 她也不需要。让她感双的除了事情的最终结果。还因为当地官员在任何情况下都能 振振有词。秦石山本来的意图很明显,假如那次研讨会上刘畅很合作,悄悄收下高 给的专家费,占点小便宜,然后含糊其词,眼下古关遗址肯定荡然无存了。那样的 话,秦副市长会振振有词,说研讨论证程序非常完整,结论高度一致,公路可以顺 利施工,还有了重大历史发现:B 点。就这么定了,大家从这里前往东京。但是事 情发展不像他们料想的一样,波澜突起,局面一变,人家照样振振有词。当年强行 扒掉一段仅存的古城墙,他有话说,如今被迫留下苍柏关一段残墙,他也有话说, 都是一套一套的,统统都能得分。秦副市长的应对能力真是超强无比。 双休日,院里工会组织活动,安排员工到郊外一处风景点郊游。刘畅也参加了。 她这人比较散漫,那天早晨匆忙赶到院部,迟到了五分钟。院里的中巴已经坐满, 刘畅只能去搭副院长的车,坐小车前排助手位,后排是副院长。还有工会主席。 一上车,工会主席就发现刘畅表情不好。 “小刘身体不舒服?”他问。 刘畅说身体很舒服,心里不舒服。 “什么事?” 刘畅说没事,天天考虑重大历史问题,突然发觉自己算什么呀。 也没多说,大家上路。出城上高速,走了半个来小时,拐进服务区,让大家休 息片刻。各自方便,有烟瘾者抽支烟。当时休息区车很多,洗手间前的停车位几乎 摆满,司机把车插进个空当,旁边有辆奥迪车刚好也停进来,两车逼得很紧。司机 特别交代:“小心。位置不够,门不要全开。”刘畅哪里肯听,她把车门一推到底, “砰”地一响,旁边那辆奥迪的前左车门被刘畅推开的车门刮擦,刘畅这边碰的是 车门侧机件,不损伤表面漆层,对方惨了,车门表面立时碰出一个醒目的白点。 对方人员还没走远,就在车前。发现情况,驾驶员当即跑过来,跳着脚大骂: “干什么你!不长眼睛!” 刘畅下车,靠在车门边。她不慌不忙,指着那驾驶员说:“你喊什么?” 驾驶员指着车门上的擦印叫:“喊什么!你说,这个怎么办?” “怎么办?你问他。” 刘畅让人家问谁?问他自己的老板,该老板就站在一旁。不是别人,就是秦石 山,秦副市长。真是冤家路窄,停车那会儿刘畅一眼看到秦石山从一旁下车,这车 牌子特别,0009,九号车,官员专车。所以刘畅是故意的,有如上回抢人家手机。 秦石山说是刘研究员啊?怎么回事? 刘畅说在这里意外看到大领导,眼都红了,这能不急吗。 秦石山回头对驾驶员说:“没多大事,回头到修理厂处理得了。”驾驶员喏喏 连声,退到一旁,哪里还有第二句话。 刘畅此刻眼红什么呢?差不多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有缘故。 就在今天早晨,刘畅出门之前发生了件事:她在收拾房间准备动身前,顺手把 昨晚拔掉的电话插头插进插孔,不料电话铃立即发出尖叫,把她吓了一跳。看一下 号码显示。却是家里打来的。她赶紧接了电话。 是刘畅父亲的电话。刘畅父母都是大夫,父亲在内科,母亲是儿科医生,二老 都已过了退休年龄,还上专家门诊。大清早的父亲来电话,没有特别的事,就是问 刘畅昨晚哪去了。父亲说,有个人打电话到家里找刘畅,说刘畅没开手机,不在单 位。宿舍的电话也没人接,所以打到家里询问。父亲告诉那人刘畅很少用手机,她 也不跟父母住在一起。宿舍电话没人接,可能是她有事出去了,晚点时间再打个电 话看看吧。那人也怪,接二连三往家里挂,也不说什么事,总讲找不到刘畅。居然 到了晚十二点,老人都已经睡了,他还把电话挂到家里,搞得刘畅父母莫名其妙。 刘畅明白了,就那家伙。如此骚扰,真把刘畅气坏了。所以今天出门心里特别 不对劲。在休息区意外看到秦石山,不由她要碰人家的车门,还立刻想起要讨个说 法。 她对秦石山说,她看过报纸上发的消息,知道秦副市长的意识“清醒而准确”。 秦副市长应当清醒地意识到电话骚扰属违法行为。用这种办法折腾学术不同意见, 或者发泄不满,真是可笑可恨。如果还属权力操纵,那简直可恶可耻。 秦石山板起脸,说他不明白刘畅说的什么。刘畅把事情一讲,他摇了摇头。 “有的人欠管。”他说,“终究还是有人管的。” 刘畅顿时火冒三丈:“秦副市长很满意很解气吗?” 秦石山说刘研究员不要误会。不管刘畅有多少成见,他始终非常看重她,对她 的学识水准和学术品格甚为欣赏,虽然有些时候她确实有待加强管理。骚扰电话不 是什么彩票头奖,他领教多了,从不当回事,但是刘畅被骚扰是不可容忍的。 “我会注意这件事。”他说。 休息区偶然相逢,彼此行程匆匆,时间有限,用力撞他一下车门,发泄一点不 满,说上几句就差不多了。刘畅没再跟秦石山多讲。掉头走开。从洗手间出来时, 刘畅看到秦石山的奥迪车不见了,连同她在车门上留下的那道擦印。 几天后,有两个人到单位里找到了刘畅,与秦石山有涉,却与骚扰电话无关。 两个不速之客来历很特别:省里干部管理部门的人,为首的是个处长,姓陈。他对 刘畅说,他们属于一个考察组,找刘畅了解核实秦石山的一些事情。 刘畅非常惊讶:“这种事也找我?” 当然找她。因为他们了解的事情跟刘畅也有关系,就是古苍柏关和那次研讨会。 “秦石山怎么了?”刘畅问,“犯事了吗?” 陈处长说,他一开始就跟刘畅说明过了,他们是考察组,不是办案组。考察组 是干什么的?按照现行干部管理规定,每个拟提拔干部都要由上级有关部门组织考 察。考察中如果有人反映问题,考察组有责任尽可能了解核实清楚。 刘畅点头,说明白,秦石山要升了。当市长吗? 陈处长含糊其词,说这是上级研究的事情。 刘畅在交谈上听出些名堂。这位处长询问刘畅,她在研讨会上的发言和举动是 自发所为,还是他人策动?没有谁用什么方式授意?更没有什么利益交易吧?刘畅 说这些问题太奇怪了。到底怎么回事?处长避实就虚,说他们并不是怀疑谁,他们 只是在核实情况。刘畅尽管实事求是回答就可以了。他问刘畅是否清楚确定古关遗 址牵涉公路线路和大量资金、利益问题?刘畅说她不考虑那些,只考虑是,还是不 是。她这个人毛病很多,但是专业素养不错,因为她的家教和导师教育比较纯正, 最讨厌专业作假,推崇职业道德。她不会受谁操纵,也不会跟谁做交易。她觉得这 一素养比她的专业知识更可提供给各位领导,例如秦石山副市长参考。 他们询问刘畅与秦石山什么时候认识的?交往多吗?是不是彼此相当了解?不 禁刘畅冷笑。她说她认识秦石山好多年了,在他还是秦局长的时候。这么多年他们 只在四五个场合见过面,都是公开场合,每一次见面气氛都不太好。原因是她对秦 副市长有成见,其实她对这个人并没有多少了解。 “怎么会有成见呢?” 刘畅说她也不明白,可能是因为秦石山的眼镜。这个人戴无框眼镜很不合适, 让她感觉是装模作样。其实他不如去戴一副大墨镜。 处长询问秦石山是不是给过刘畅一部新式高档手机,刘畅打开自己的小包,拿 出手机让两位欣赏。她说这不是秦石山给的,差不多是她硬抢的,行径类同于省城 街头的飞车贼。具体情节,当时饭桌上有不少人,处长可以请他们提供旁证。除了 抢手机,几天前她还刚擦过秦石山的九号车,处长可以亲自去查验一下,那痕迹据 说喷喷漆就可以盖过去,但是细心一点,拿个放大镜,鼻子凑上去,应当还可以找 出来。 话说到这里,刘畅又有些胡搅蛮缠了。陈处长却还是穷追不舍,问刘畅对秦石 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意见?刘畅说这个人扒过一段古城墙,他还曾经打算毁掉一个 古关遗址,尽管报纸上是另一种说法。她觉得此人人品低劣,看上去道貌岸然,任 何时候都振振有词,背地里弄虚作假,胡作非为。这种人还能提拔升官简直不可思 议。 陈处长大惊,让刘畅谈得具体一点。刘畅说了电话骚扰。她说骚扰者无耻之至, 秦石山嘴上不能容忍,心里十分满意,让她非常怀疑,也非常生气。 告了一状,其他没多说。两位官员就此告辞。 两天后,又有两个人找到了刘畅,这回与考察无关,与骚扰有涉。来的是两个 警察。他们说,奉秦副市长的命令,找刘畅了解有关骚扰电话的情况。刘畅不禁发 蒙,不知是早先碰车门有效,还是后来告恶状显灵。 刘畅让警察看了电话来电记录,把父母那边接到的骚扰号码也给了他们。警察 给刘畅换了个装有小型录音装置的电话机,再有类似电话,让她赶紧按键录音。警 察说,他们的管辖权只在本市,省城在他们辖区外,根据领导要求,他们特事特办。 情况发展需要的话,他们会请求省城警力介入。他们主要的措施是在本市加强监控, 已经组织力量开始排查一些可疑点。 也怪,骚扰电话就此绝迹。不知那家伙是听到风声了,还是一切均属安排。这 时刘畅已经起了疑心,觉得情况可能不像原先以为的那么简单。 她分析种种情况,有如当初分析某地后山脚下的大片菜地。她觉得这件事越来 越显得奇怪。从那位陈处长询问的问题看,秦石山在事关升迁的考察中被人“反映” 了,那些人显然把她也搅进去,与秦石山拉在一起“反映”,类同于骚扰电话的方 式。这些人对秦的愤恨像是比对她更甚。这就怪了,秦石山在古苍柏关上做过什么 了?难道另有隐情?也许告秦的跟骚扰她的是同一伙人,她倒把人家秦副市长冤枉 了? 两个多月后,有一天傍晚,刘畅上街闲逛,回到宿舍楼下时天已经黑了。有两 个年轻人在楼道口把她拦住,说他们等她好久了。 刘畅没想起这两人是谁。其中一个年轻人指着停在楼旁的一辆奥迪车,说刘研 究员记得这辆车的。不由刘畅啊了一声,不错,这是秦石山的车,还有他的驾驶员, 该驾驶员曾在一处高速公路休息区冲出来朝她大喊大叫,骂她不长眼睛。当时被她 拿秦石山镇住了,后来想起来还有些负疚。 驾驶员却不是上门找刘畅算账的,他客气有加,他说他也姓刘,小刘,五百年 前是一家。另一个年轻人是小王,秦的秘书。领导让他们俩在这里守候请刘研究员。 秦市长来省里办事,住在该市驻省城办事处,想见见她。电话找不到,所以上门等。 刘畅摇头,说不去。她不认识什么秦市长。 驾驶员着急,连叫就是秦副市长啊,秦石山啊。身边的小王秘书赶紧帮腔,说 真的不是冒昧,他们打了无数个电话,手机都打没电了,始终没人接。 刘畅一时无言,她没把房间电话接上,手机也一直关着。 小王说领导请刘研究员务必去一下,有重要事情找她。“什么事呢?”小王说 领导有一块古砖,据说是明朝的,想请刘研究员一起探讨一下。 刘畅略略踌躇。刘研究员至今收藏着秦副市长相赠的一块明代古墙砖,他们之 间关于古砖的话题肯定不属于文物鉴定范畴。秦石山有什么事需要跟刘畅探讨呢? 难道是算账?老账新账一起算,从明朝一直算到眼下?也许他知道了刘畅告的恶状? 她对自己说:“去吧。” 刘畅上车。她注意到奥迪还是那辆奥迪,但是车牌换了,不是九号,变成了二 号车。她问这是怎么回事?王秘书说秦石山已经被确定为代理市长,法律规定市长 必须由市人代会选举产生,在明年初人民代表开会之前,他以代理身份行使市长的 职权。 这么说还是升了,没给“反映”掉。 刘畅见到了秦石山。这位小个子官员春风满面,威风凛凛,处在大群人的包围 之下。他住的套间带会议室,沙发上坐满了人,一口一个的“秦市长”。看到刘畅 他点点头,很矜持,对屋里人介绍说,这位刘研究员年纪轻轻,大名鼎鼎,很有个 性。他还具体介绍刘畅的个性,说第一次见面时,刘畅就建议他到他们社科院当院 长。刘畅即纠正,说初识秦市长应当是在工地,那儿有一条沟,还有一堵旧城墙。 秦石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说刘研究员记性这么好哇?刘畅说她总是实事求是。 秦石山转而旧话重提,说他已经在考虑面试的题目,以备一朝管得着即为刘畅开考。 刘畅说秦市长步步高升,这一天看来为期不远,她已经感觉到了,脖颈后头一把砍 刀,嗖嗖有风。 大家哈哈哈跟着笑,其实没谁知道他们说的什么。 刘畅在屋里坐了会儿,看秦石山一直不跟她探讨古砖,决定告辞。秦石山一听 她要走,摆一摆手,让屋里人不要动,自己起身把刘畅送到电梯,一起下了楼。驾 驶员小刘守在楼下,秦石山让小刘把车开到前边路口等待,说自己要陪刘畅走几步 路。 刘畅说她要问一问秦市长,那些人有什么理由要骚扰她呢? 原来她真是捅了马蜂窝。当年通东京的关隘眼下一片荒凉,却有一条暗道通往 财富。当地拟建公路已规划多年,方案选定也有不少日子,一些有来头有办法的开 发商因此早早染指,开发前景较好的山坡地块已经各自有主,只待公路一通,土地 升值,就会蜂拥动手。不料研讨会后情况逆转,公路改线,好地块变差,差地块变 好,原有利益格局完全被打乱,遭受的反对和阻力可想而知。所谓“古苍柏关”遗 址在当地争论那么大,伪点几成公认,刘畅因辨伪遭受骚扰辱骂,缘由尽在这里。 秦石山说,他担任副市长后一直主管城刘畅说:“你那一屋子‘秦市长’怎么 办?” 他把右手举高,握拳挥了一下。有如当年紧握一块残砖。 “让他们等。”他说。 他们出门,沿人行道往前走。这时候可以说话了,果然,话题与明朝无关。 秦石山问:“他们好像找过你了?” 刘畅冷笑,说秦石山问的是谁?有不少人找过她,包括警察和官员。 “你好像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刘畅说不错,该说的都说了。她告诉一位陈处长,秦石山人品低劣。 秦石山大笑。说谢谢。刘研究员真是帮了大忙。简直是天公作美。 刘畅真是异常惊骇。 这时他才正式说明找刘畅的用意。他说,据他了解刘畅已经没再接到骚扰电话, 显然有关措施已经奏效。他让警察走访了一些部门,找了一些人,虚张声势,吓唬 加提醒,没有动一个人,这就了结了。显然相当准确。建,公路不属他分管,一年 多前担任常务副市长,才接管这块事务。其时A 点B 点之争稍平,已议定按原设计 开工了,他心里却明白,知道前任留给他的B 点非常可疑。有一天他带着几个人去 了苍柏关,爬到前山山头,远眺天地。他忽做联想,想象自己身处北宋年间,正带 着几个小厮穿过山口的关隘,沿着古驿道前往王朝都城东京汴梁赶考。那一刻阳光 普照,他在山口上做出决定,谋划公路改线,把事情翻转过来。 “所以才有那次研讨会。”他说。 刘畅大吃一惊。 “说什么?你决意翻盘?从一开始?”她问。 秦石山说确实是。推翻一个已定方案很不容易,哪怕手握重权,行事也要非常 小心周密。他不能表露自己的想法,让人抓住把柄,必须不偏不倚。非常公正,绝 对尊重事实,让人无话可说。原方案牵扯的不光是几个开发商、公路部门,还有多 个曾参与决策的政府单位和重要官员。面对他们,他特别需要帮助。为什么非把刘 畅请来?因为她能助一臂之力。从旧城墙那回开始,他就对刘畅有数,知道她有足 够的专业水准,还有爆发力,二者对他对这件事都非常需要。事前他却不能跟刘畅 说明白,因为彼此没有足够的信任基础,可能招致反感,弄巧成拙。所以只能悄悄 掌控。研讨会最后关头,他下令周水沐去游说刘畅帮助作假,还让周给刘畅发钱, 特多拨刘畅一千。这本来是财务人员的事,现在派给周水沐。周蒙在鼓里,以为是 好事,喜不自禁就去发钱、传话,诱刘畅合作。其实秦石山派他上是断定刘畅肯定 不齿,周水沐表现得越充分,刘畅就越会被惹恼。不出所料。刘畅跳起来了。 “你那发言很解决问题。”他说。 如此闻知内情,刘畅震惊不已。她居然是被秦副市长准确算中?不可能。 她说不对吧。要是出现另外的结果怎么办?难道就不怕她喜滋滋签字拿钱,谋 划尽成泡影?秦石山说如果那样他会另想办法。当时他觉得把握很大。 “当领导,看人用人是基本功。”他说。 刘畅发愣,半晌无言。秦石山说刘研究员还不相信吗?刘畅摇头,说明白了。 弄半天,这才发现是被利用了。感觉真是一个非常不爽。 秦石山说:“你是不是愿意苍柏关被夷为平地?” 刘畅说她愿意要的是真实。 秦石山说人必须面对现实,应对复杂现实要有智慧,还要有勇气。他清楚自己 执意改线,不管做得多么细致周到,给人以迫不得已非得这样的印象,终究还是要 触动一些利益集团,有风险,有代价。但是他觉得很值。一个官员获得权力,能做 大事才有意义。做成这件事,表面看报纸上挺风光,背地里可没少人告状,关键时 刻杀气腾腾。刘畅一定也感觉到了。 “他们告我跟你合谋,给你钱,送你手机,授意你发难,再乘机把事情翻转过 来。所以考察组要去找你核实。”他说,“事实证明纯属诬告,刘研究员替秦市长 有效洗刷了诬言,尽管骂得更难听。人品低劣。真是那么严重吗?” 刘畅说她从前掌握的动听词汇的确不多,现在恐怕更少了。 秦石山说无论如何应当表扬刘畅,为了前往东京的关隘和秦代市长。为什么直 到现在他才特予表扬?以前不是时候,不好说,现在可以了。那个关口已经过去。 刘畅恨恨不休,说她觉得未必。至少对她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