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与如烟一起去看房子,我的心情开始有所好转,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做工人的岁 月。我问如烟还记不记得当年情景,人生如梦白驹过隙,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如烟说她当然记得,事过境迁,她脑子再不好使,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忘了过去。 如烟说她忘不了我当时傻乎乎的样子,天天晚上屁颠颠地送她,却连话也不敢与她 说一句。她十分灿烂地笑起来,说你差不多那时候就已经得抑郁症了,那时候你不 知道有多内向。说完这话,她干脆格格格笑了。我让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那时 候主要是你太傲气,你不跟我说话,我怎么敢随便开口。 我的话让如烟一时无话可说,她的脸红了起来,红得很厉害,一直红到耳朵根。 当时,我们坐在一辆出租车上,正驶往一家新楼盘,我情不自禁地回头看着如烟。 突然间,我发现她苍老了许多,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岁月不饶人,我注意到 了她眼角的鱼尾纹,虽然抹了很厚的粉,可是她显然已不再年轻。我的目光让她感 到不自在,她说你怎么啦,干吗要这么看着我。从出租车上下来,我们向那家待售 的楼盘走去。我十分感慨,说如烟你知道不知道,当年你可是班上很多男生的梦中 情人。如烟听了这话一怔,笑着说想不到你现在也脸皮厚了,也会说这种又时髦又 混账的话。我说梦中情人这词听上去有些别扭,不过事实就是这样。转眼间已快到 楼盘门口,售楼小姐热情洋溢地迎了过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告诉如烟当年有 谁谁谁,还有谁谁谁,都对她特别痴情。我告诉如烟,那时候我因为跟她分配到一 个厂,很多同学都很嫉妒。我口无遮拦地说着,把迎面过来的售楼小姐都弄傻了。 接下来,我有些控制不住,根本不考虑时间地点,不停地对如烟说,售楼小姐开始 介绍楼盘,我仍然在喋喋不休。 那天晚上,为了让如烟相信我说的是真话,我打电话召集了好几位同学,都是 如烟当年的粉丝。老同学聚会是如今最流行的事,听说可以见到多年没有消息的如 烟,他们二话不说纷纷赶了过来。一共是八个人,并没有太多想象中的激动,也没 有一再提到过去的日子,来了就是喝酒,没多久已喝了两瓶多白酒。最初有些拘谨 的是如烟,不停地抽着烟,她抽烟的姿势很好看,一支接着一支。烟雾在她面前缭 绕,大家东扯西拉,也没有多少话可说。不管能喝不能喝,一个个都玩命灌酒,渐 渐地,如烟开始不再矜持,也充满豪气地喝起酒来,并且立刻说起了酒话。她说没 想到我们会这样在一起喝酒,中国人就喜欢这么喝酒,聚在一起,除了喝还是喝。 她说你们和日本男人不一样,日本男人酒喝多了,喜欢没完没了说话,还乱唱,你 们呢,就知道喝酒,连话都不肯说。 有一阵,如烟不停地提到日本男人,动不动就是日本男人怎么样。我说如烟你 干吗老拿日本男人跟我们比呢。我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大家都说是呀,如烟你可 真有点糊涂,我们怎么能和日本男人相比。如烟说日本男人怎么了,日本男人难道 不是男人。显然是酒喝多了,她说着说着,眼泪突然流了出来。这实在是出乎大家 意外,我们的话让她非常不高兴。如烟变得很恼火,说你们和日本男人相比,是还 差那么一点,直说了吧,你们就是不如日本男人。她近乎挑衅地说,你们几个还有 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好了,我不会在乎的。她说我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的,不 错,我是挣了一点钱,你们也知道我是怎么挣的这钱,钱不是坏东西,是人都得去 挣这玩意。我们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结局,都说如烟你今天喝高了,大家都喝高了, 喝醉了。如烟冷笑了一会儿,说用不着拿这种话安慰人,我可没醉,今天谁都没醉, 都清醒着呢,别揣着清醒跟我装糊涂。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一个个有老婆有孩子, 有个完整的家,有话都不敢说,要藏着掖着,我和你们不一样,不一样,想说什么 就说什么。说完这番话,如烟扭头就要走,我站起来想送她,她把我推倒在了座位 上,说对不起,今天我失态了,吓着你们了,我谁也不要你们送,继续喝你们的酒 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结果如烟真的走了,我们呢,傻了好一会儿,又要了一瓶白酒,继续喝。 就在那天晚上,酒气熏天地回到家里,我正式跟晓芙提出了离婚。晓芙仿佛早 有预感,她不动声色地说,离婚以后,你又有什么打算。我说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打算和如烟一起生活。听了这话,在第一时间里,晓芙显得出奇的冷静,她把正在 做功课的儿子叫到面前,问他如烟阿姨这个人怎么样。儿子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突 然这么问自己,不耐烦地看看他妈,又看看我。晓芙笑着说你爸看上如烟阿姨了, 他要和她在一起,儿子,你觉得这事怎么样?儿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这 是不是在开玩笑。我说你干吗急着跟儿子说呢,他正在准备中考,不要影响他的功 课。 晓芙冷笑说:“你还在乎会影响儿子的功课?” 这一夜,自然是没办法再睡觉。这一夜,自然是要有些事情。晓芙终于爆发了, 她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平时生活中,她一向是很要强的,已经习惯了我的唯 唯诺诺。一个要强的女人,怎么能容忍老公做出这样出格的事。现在,她根本不想 再听我解释,只是一个劲地要我老老实实承认,承认与如烟早就有过那种事。她说 我真是太傻了,我怎么会那么傻,为什么一点没往这上面想呢。她说自己的工作压 力那么大,总觉得对我关心不够,这些日子又一直在为我的身体着急,真以为我是 得了什么重病,怕我想不开寻短见,怕我这样怕我那样,现在想想,其实她早应该 明白我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她说她完全可以想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如烟,像如烟那 样的女人,不知道和多少男人交往过,床上的功夫一定不错,男人当然是喜欢那样 的女人,要不然我绝对不会迷恋上她。晓芙说,如烟有什么好,不就是会讨你们男 人喜欢吗。 虽然已是半夜,晓芙非常愤怒地拨通了如烟的电话,这两人很快就在电话里大 吵起来。因为是打电话,我听不见如烟说什么,只看见晓芙很激动,对着电话一阵 阵咆哮。晓芙泪流满面,如烟一定也哭了,我听见晓芙一遍遍地在说,你伤心什么, 你有什么可伤心的,真正感到悲伤的应该是我,是我。晓芙说你把我老公的心都给 勾去了,我就说你勾引我老公了,怎么样,我就这么说了,我就说你不要脸,下流, 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很显然,如烟想对晓芙解释,可是晓芙过于激动,根本就不想 听她说什么。 她们就这样在电话里大吵,大喊大叫,深更半夜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电闪雷鸣 暴风骤雨,终于大家都有些累了。到了后来,有一段时间,一直是晓芙在听,如烟 在说,显然如烟在向她解释什么。再后来,晓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今天 我们就到这为止,既然你矢口抵赖,明天你过来,我们三碰头六对面,当面把话说 说清楚。然后晓芙把电话挂了,木桩似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我说:“你干吗要把如烟叫过来?” 晓芙说:“我当然要叫她过来对质。” 晓芙说:“你们两个真是要想好,我也不拦着你,我绝不会拦你。” 第二天,如烟没有过来。晓芙打电话过去催,如烟听见是晓芙的声音,立刻把 电话挂了。晓芙似乎早有预感,说就知道她不敢过来,她没这个胆子。又过了两天, 如烟突然去了日本,在机场,她给晓芙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这一次去了,再也不 准备回来。她说人在日本,有时还会想到回国,可是每次回家乡,都会让人彻底绝 望,让人毫无留恋。晓芙说你心里没鬼,干吗要逃跑呢。 我和晓芙经过协商,解除了法定的婚姻关系。我们决定再买一套房子,新房子 到手之前,大家仍然同居,仍然睡在同一张床上。晓芙的公司上市已到最后冲刺阶 段,从表面上看,她的精力好像都用在了公务上,但是我知道并不是这样,毕竟我 们夫妻一场,我知道她心里充满怨恨,我知道她非常失望。我开始相信自己真得过 抑郁症,一个人有没有得病,也许非要等症状完全消失了才会知道。经历了这场风 波,我严重的失眠问题竟然奇迹般彻底解决了,过去,整夜地睡不着,吃了安眠药 也没用,现在,只要脑袋一挨上枕头,立刻鼾声惊天动地。 有一天天快亮,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出走了,到了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在 梦中,我和一个养蜂人在一起。那养蜂人就是我,我就是养蜂人,我们与世隔绝, 与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联系。无缘无故地,养蜂人忽然有了手机,不但有了这个最 新款的手机,还有如烟和晓芙的号码,他拨通了她们的电话,很神秘兮兮地说了些 什么。接下来,养蜂人又用同样的神秘跟我说话,说很快就会有一个女人来看你, 你猜猜看,她会是谁,她应该是谁。那时候,我正埋头搬块大石头,我们的房门一 次次被狂风吹上,我要做的事就是赶紧找块石头将门抵住。养蜂人说,等一会再搬 弄那石头好不好,你快看谁来了,你看那女人是谁。我抬起头,不远处竟然是如烟 和晓芙,她们风尘仆仆来自不同方向,很显然,得到了我的消息,她们立刻马不停 蹄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