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梁隔壁出租楼里的那个女人再一次光顾他的窗口,是已经立了秋的一天下午。 天下着瓢泼大雨,雨点子将窗玻璃打得哗啦啦直响。 大梁正靠在那把破木椅上卷旱烟叶,琢磨这城里的天怎么跟漏了似的,老是下 雨,也真就怪,乡下的庄稼地旱得求雨都求不来,可这城里却正好相反,真邪了门 了。大梁想着时,就听窗户前传来女人的说话声。 女人打着把染了色的油纸伞说,我想管你借样东西。 大梁抬起头,见是送自己饺子的女人,就站起身说,都是邻居还谈什么借?真 是外道了。 大梁慢慢地走到了窗前说,妹子你要借什么? 女人欲说又止,而且脸竟慢慢地红了。 大梁想女人是借钱,只有借钱才让人不好意思且张不开口。关于这一点他大梁 是有过感触的,自己的婆娘陈菊生娃那年,难产,需要住院,他从乡卫生院一气跑 回屯子,红着脸跑了好几家才借到婆娘生孩子住院要的那个数目,那叫难啊,他为 此吃了好几户闭门羹。 大梁想女人可能也是遇上难事了,一定是来借钱的,邻居么,乡下有句俗话说 了,远亲还不如近邻呢,自己一定得帮人家,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上只有几百块钱, 是陈菊留给他应急用的,也不知道够不够女人用。 大梁没再问,就去旁边的衣柜里取出那几百块钱,走到女人身边说,家里就这 些,你先拿着应急,不够等晚上咱婆娘回来给你取。 女人却在伞下笑了,摆手说不是借钱的。 大梁有些懵懂了,自语着说不是借钱,那你借什么? 女人朝他招了招手,让大梁靠近了些,小声地说,我来红了,想跟你家嫂子借 片卫生巾应下急。 女人说完后又加了一句,雨太大出不去门。 这回轮到大梁脸红了,大梁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大梁听懂了女人说的话,女人要借的东西他婆娘自打进城后也在用,他头有 些晕乎乎的转身去衣柜里找,还真就找到了婆娘用剩下的半包,手抖着拿给女人。 然后在女人的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里呆在了落雨的窗前。 女人走了有一会儿了,大梁还在想,这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他想到女人吸 烟的姿势,打电话的表情,粉红色的内裤,送他的大盘饺子,还有今天这一幕,竟 然来朝他一个还不太熟悉的男人借女人私处用的卫生巾,真是太不可想象了。难怪 大治被城里的女人迷得忘了本,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觉得这城里的女人太开放了, 自己从乡下带来的婆娘跟她们比那简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大梁一连抽了三根叶子烟,才觉得心绪跟窗外的雨一样,平静下来。 后来的几天,女人又来到他的窗前两次,一次给了他一根白杆杆的纸烟,并帮 他点上火,那烟使大梁觉得跟女人给他送的那盘饺子一样,就是一个字:香。大梁 抽了几口就说没劲,还不如自己卷的烟叶过瘾。大梁就将那抽剩下的半根白杆杆掐 灭摆在了窗台上,然后卷叶子烟抽。大梁抽自己卷的叶子烟时,女人朝他跟前凑了 凑,故意用鼻子闻了闻,竟被呛得咳嗽起来。之后,女人跟他说,你们乡下每年都 种这种烟叶吗?大梁说每年都种,像他跟婆娘把地借给亲戚种了,到秋收时亲戚在 给他们捎来些新米的同时,也会给他捎上几把晒透晾干的烟叶。女人吸完烟后,试 着卷一根,烟卷到一半时,脖子上的手机响了,那铃声大梁听过,是时下里挺流行 的一首歌,叫什么《两只蝴蝶》。其中有句子唱道,到树林中去看小溪水,他当时 听了心里还在笑,现在的流行音乐,纯瞎扯淡,你说蝴蝶不好好在花蕊上待着,到 树林里去看什么小溪水?大梁是懂些音乐的,在老家时就跟四叔学过吹竹笛,虽说 算不上太精深,却也能吹些个简单的曲子呢。女人接电话后就放下了刚卷了一半的 叶子烟,跟他说得去面试了,那边急着呢。大梁看女人踩着小木凳从窗户上爬进屋 去的样子,还真就猜不出女人是做什么的,他想,她究竟是去面什么试呢? 还有一次他正午睡,女人敲他的窗户。大梁起身挪到窗户前,打开窗子,女人 便将一大包卫生巾递给他,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大梁推托着说没几个钱的玩意 儿,还什么还?女人见他不接,就抓起来,一扬手将那包卫生巾扔到了屋子中间的 一张桌子上。然后女人跟他说,邻居要做不成了,她要走了。大梁说你去哪儿啊? 难道要离开这座城市么?女人说是,她都等了一夏天及三分之一个秋天了,她不能 再等下去了。大梁没说什么,他想女人一定是找到一份好的工作了,他听她说她去 面试,她一定面试成功了,那家单位录取了她,她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去另一座城市 了,要不怎么能不跟他做邻居了呢? 后来女人说你给我吹支曲子吧。 大梁脸立马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咱只是个来城里打工的泥瓦匠,咱哪会吹 曲子啊。 女人说,吹吧,我听你吹过的大哥,我刚搬来时你不是老在屋里吹么,吹什么 都行,长的短的或者半支的,就算是送送我。 大梁从抽屉里拿出那支竹笛,问女人,你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亲人吗? 女人说没有,她是从七郡来的。 大梁知道七郡,是离他们老家不很远的一个县城,那儿盛产一种枸杞果,果肉 红红的,能泡水喝。 大梁将笛子横在唇上,用力吹了一曲,是很普通的《他乡》,曲调平易低沉, 是大梁的四叔在他上小学时教给他的。 大梁吹到一半时竟想不起来了,音也走了调,就止住了。他抬头时见女人哭了, 正慢慢地拿手抹着眼睛往回走。大梁想跟女人问,还回不回来,女人已翻身上了她 家的窗台。 大梁低下头看手中的竹笛,惊了一下,好端端的笛身靠三孔四孔之间竟赫然有 了道细细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