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陈化水对着这团子看了一会儿,在棋盘的下边空处下了一手。陈化水的这一 着棋,在棋语上是有说法的,叫做:引征。一旦被征子了,就是再逃,从棋盘一 头逃到另一头,还是会被吃死的。但只需要在那头有一颗子作接应,征子就征不死 了,所以,一般遇上被征子的时候,就下一手引征的棋,逼着对方花一手棋去把被 征的棋子吃了,这样,可以在引征的地方再下一子,两子呼应,便占下一个空间。 围棋是以占空多少为赢的,有时吃棋还不如围空上算。可是,陈化水引征 的这颗子,下得偏了一点,周正刚看了好大一会儿,发现它无法接引被征子的棋。 周正刚不放心,用手在棋盘上画了一道征子的路线,那颗子确实不在这条路线 上。 那么,陈化水这手棋只是在棋盘的空间走了一步,是完全脱离了上角的主战 场,走在了无关紧要的地方。周正刚算是看清楚了,他能肯定陈化水这步棋是走 错了,大错特错了,随即便把手伸到棋盘上面,那是陈化水原来怕周正刚悔棋常用 的手势。 “怕我悔棋?”“你想悔也是万万不能的。”“我是从来不悔的。” “可心里是想悔的,是不是?”“你怎么知道我想?再说,想悔与真悔可不是一 回事。” 一对棋友,一边下着棋一边斗着嘴,这也是他们的习惯。“你这不叫引征 了,最多叫引,哈哈,偏偏是引而不发。”周正刚飞快地落着子。这盘棋周正刚 是借着上角战斗的优势,一路领先。可是走到后来,一块棋争大生死的时候,突然 发现陈化水原先引征引错了的,成了一步闲棋的棋,变成了实实在在接引的棋,借 着这一子的力量,陈化水把周正刚的一大块棋都吃死了。“我棋盘上面无闲子。” 赢了棋的人怎么说都是对的。“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周正刚心中好不懊 恼,难得有一盘棋就快赢到手又丢了。把手中的棋往棋盘上一丢,俩人随便地说 着话。 陈化水说:“外面都重新起用老干部,你也快了吧。”周正刚说:“那些 干部都没什么问题吧。”陈化水说:“你又有什么问题?”周正刚说:“我有 问题……当领导那么多年,也不可能没问题吧……走资派嘛。”陈化水说:“要 用你,就不是走资派了。你没看到张市长也出来工作了?他被批斗时,多大的罪名? 现在谈的就是路线,你只要跟着正确路线,什么问题还不都是生活小节?“ 周正刚身子往后一仰,转着手中的茶杯说:”不会这么简单吧……要说路线,也是 上面的事,下面的干部还不都是跟着走。都跟了几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 谁知跟对跟错?“陈化水说:”是啊,你看运动上去的这些家伙,有几个做得正 的? 不过一时跟对了,但又有谁能保证他们不跟落伍了?“周正刚说:”不过一 时需要他们打打闹闹……不谈这个。“陈化水笑着说:”你还不信我?“”这 些年,你… …我要不信你,就没可信的了。“周正刚这句话说得动情,平时他说话很少 表白什么。”是啊,人生嘛,就那么几十年。社会有时看来就像一局棋。有多少 是看清了再下?算来算去,思前想后,还不是变化不清?要说你不对,小事也成了 政治大问题;要说你对,大事也成了生活小问题。还不如顺着自己的感觉走,多少 也不要亏了自己苦了自己屈了自己。“陈化水也动情地含着知己口吻。周正刚 大有触动,伸手按按陈化水搁在茶几上的手。俩人不再说什么,只是相对着的眼光 有点亮闪闪的。很快,周正刚复职了,先是革委会的副主任。社会又经过一个 翻天覆地的变化,靠运动上去的革委会主任挨了批斗,周正刚又被任命为局长。 社会上已明确宣布不再搞运动,周正刚却在他管辖的局里以”整顿“为名,做了很 大的动作,把以前运动中跳过、蹦过、闹过、折腾过的人都滤了一遍,一把都撸到 底,写交代的写交代,写检查的写检查。那些人中不乏蛮横者,也有叫着要躺倒在 周正刚家里去的。但周正刚在大会公开宣布,绝不允许沉渣泛起,凡有对抗者新账 旧账一起算,非整死他不可。”打仗时,我在死人堆里爬过;运动时,我在高帽 底下滚过。没什么可怕的了!……“于是,周正刚的局虽然管的不是钢铁生产, 但他却得了一个”钢局长“的称号,他自己很满意这个称号。他到下面的企业去, 听着那里的人悄悄传着”钢局长来了“,看着那里一张张露着敬畏神情的脸,他不 苟言笑,心里是痛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