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天,周正刚家的门敲响了。先敲了三下,停了一会儿,又敲了三下。周正刚 的儿子过去把门打开了。 周正刚在局里说过,局里的工作都在上班时间内解决,下了班,除了有事电话 联系外,不要上门影响他的休息。虽这么说,还是会有人找上门来,往往是有事求 局长的。对这样的人,总是周正刚的儿子挡驾,或说父亲不在家,或说父亲已经睡 下了,让来人第二天去局里,如此三言两语就支走了事。 进门来的一男一女,正是陈化水与他老婆。陈化水老婆满脸堆着笑,手里提着 一个看起来有点分量的小包,她把包搁在了门边的一块隔板上。 周正刚的儿子不认识陈化水,周正刚到陈化水家里下棋的那几年,他下放插队 去了,到周正刚复职后才调回城来。 周正刚的儿子看了一眼那个小包,知道这是来人送的礼,当局长少不了有人会 送礼,便说:“我爸是不收礼的,你们拿回去。” 陈化水老婆说:“一点小东西,一点小东西。” 周正刚的儿子说:“你们没听人家称我爸‘钢局长’?不管小东西大东西,都 不收的。” 陈化水夫妇站立着,面色尴尬,有点进退两难。还是陈化水老婆想着话来说: “你是周局长的儿子吧,和我们家陈继国一届下放下去的……” 周正刚的儿子不想应她的话,想等她说完便支走他们。这时周正刚在里屋,听 得来人声音熟,便走了出来,见到陈化水,马上大声笑着扬起了手。 “啊啊啊,是你啊,快来快来。坐坐。” 自从周正刚复职,陈化水还是第一次来周正刚的家。 陈化水与周正刚在两张旧的皮沙发上坐下了,陈化水老婆过来时,把隔板上的 那小包提来放在他们中间的小茶几上,自己在旁边的方椅上坐了。 周正刚对陈化水说:“你来就是,还带什么东西……”转头朝儿子说:“收下 收下,你陈叔带来的,不管是什么你都该收下!你还不知道我与你陈叔的关系!那 些年,所有人都不睬我,就是你这小子也与我划清界线的时候,只有你陈叔当我是 朋友,我们是一对棋友!” 陈化水夫妇被周正刚的话打动着。陈化水老婆叫了一声:“周局长……” 这一声叫,让周正刚想到当初也只有这个女人叫他周局长,感触颇深,不由地 说:“我重当局长,别人都来过,就没见你们……这次来肯定有事,有事尽管说, 我一句话先放这儿,只要我能办得到的……” “实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总怕影响你啊……”陈化水就说了来意,自然是有 事相求。 陈化水的儿子下乡插队几年了,眼下趁着回城风,搞了个病退,户口是迁回城 来了,只是病退的知青都只会分到街道的小集体单位,多年病休的陈化水很想自己 办了退休,让儿子顶替到局里来工作。 周正刚沉吟了一下,把手摁在茶几上说:“你的儿子我见过,人还不错……当 然,你也知道,退休顶替,只有企事业单位搞,局里是干部编制,没有退休顶替这 一说……我不是和你说官话,我儿子弄回来,也就安排在下属的厂里……”周正刚 抬起头来,看到陈化水静静地看着他的眼光,而陈化水老婆依然一张堆着的笑脸, 都等着他下面的话。 “……不过,我一开头就答应了你。你来了,我知道你也只会给我开这一次口, 就是再难的事,我也会答应你。孩子嘛,到我们这样的年龄就是最大的事,不是孩 子的事,你也不会来……我是肯定要办的!……这样,以招工方式把他弄到局里来, 他不是干部,先以工代干,我送他上夜校进修,慢慢地再转干吧。” 陈化水的脸漾开了,因为有病,陈化水的脸干瘦瘦的,难得展开来,周正刚还 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的笑容。 “谢谢,谢谢,周局长,谢谢,周局长……”陈化水老婆一连声地说着谢谢, 一连声地叫着周局长。 一对夫妇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周正刚摆摆手:“你还常下棋吧,我现在是很少下了,时间不够啊。不过,我 的棋技却是长了,局里那些人都不是我的对手。要下对手棋,还得找你……” “我的棋技反倒退了,病在家里不动脑子。你在局里运筹帏幄,棋上也会有反 应,再下,恐怕你要让我子了。”陈化水说着。 “胜负还得盘面上看,以后吧……”周正刚手在茶几上拍拍,“说点其他的事, 你身体还好吧?” “总不见怎么好,慢性病了。” “你要退休了,我们都是这样年龄的人了,虽说现在要我们老干部多挑担子, 要把错过的时光补回来,但年龄不饶人,总有一天我也是要退的,也就不会有太多 的时间了,想通了!能做还是多做点,不管是为党还是为自己……到哪天退下来了, 再找你去下棋。” 周正刚说着欠了欠身,陈化水与他老婆就起身来告辞了。周正刚也没再留,送 到门口,由他们去了。 周正刚回身过来,见儿子已解开了陈化水夫妇送来的那个小包,是两个红木的 圆形棋盒,盒上还雕着花。打开盒盖,见那黑白棋子,一个个晶莹剔透,竟是上好 的云子。 周正刚从两个棋盒里各拿出一个子来,放在茶几的玻璃上,在灯光下,黑子蕴 着绿光,白子白似含乳。 在市面上是绝对看不到这样的好棋盒与好棋子的,不知陈化水费了多少心弄了 来作礼。 周正刚点头说:“陈化水棋盘上惯常走小棋,他来送礼,我还以为……没想他 的手面这么大 .” 周正刚儿子说:“一副棋罢了,能值多少?” 周正刚摆弄着雕花棋盒盖,随后轻轻地盖上:“价值不菲,实在难估啊。凭他 几年对我的情分,实在不用再送这样的厚礼的。” 陈化水的儿子进了局里,并上了夜大,在周正刚退下来前,陈化水儿子转了干 部编制。周正刚答应陈化水的都已办成。只是陈化水在前一年就病逝了。 周正刚退休之前的几年,诸事顺畅,在局里再没有与他不和谐的声音。他想 说就说,想做就做,令行禁止。他身边换了年轻漂亮的女秘书,各个重要位置上也 都是明确表明忠于他的人 .虽然下面有些议论,只是那些是传不到他耳中来的,也 没人敢说到他耳边来。 这几年是他人生最痛快的几年,他也清楚会有议论,他都要退了,还在乎人家 说什么? 一旦退下来,总是不一样了,虽然他偶尔去局里,局里上上下下都笑脸相迎, 一个个叫着“周局长”,他提一两条意见,马上就照办了;他想下棋,也有人上门 来陪着;他也不时能听着那莺声燕语。然而他说一个下层干部好,那个干部依然久 久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动;偶尔出门,也能看到原先的一张熟脸换作冷眼相对。 周正刚在位时,身体好得很,每次医院例行检查,医生都说他的身体超年龄的 好。退了下来,身子是闲了,却有了好几种病,过不了几年,也就去世了。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周正刚去了,他的局还依然运作着。周正刚的儿子后来 从下属厂机关调到局机关来,一直当到了局长。这一点周正刚虽没看到,但也没脱 离他的安排与猜测。 但周正刚没想到的是,在局机关改革时,陈化水的儿子主动要求下去,到周正 刚儿子先前工作的厂里当领导,并在三年后,承包了这个厂。更让周正刚没想到的 是,二十多年前,他复职当局长;而二十多年后,他的儿子从局长位置上下来,倒 入了狱中。 与周正刚一样“钢性”很强的周正刚儿子,一旦被“双规”,第二天就竹筒 倒豆子,把所有接受的贿赂都交代出来。时代变了,贿赂的礼不再是物而是钱。周 正刚的儿子第一次接受的礼金,也是所有受贿中最大的一笔钱,便是陈化水的儿子 送的。 单这一笔,就够他坐好几年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