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个丰乳肥臀的女孩子走过来了,她走到马长义跟前,她没有注意到马长义带 着刀子,以为他也是来跳舞的,做出了邀请的姿势。马长义不知道,这女孩子也是 被马建华收藏了的一个。马长义一把从两膝上抓起刀子,将刀子举起来了。本来, 他想告诉女孩子,他不是来跳舞的,他正在磨刀子,只是上来看看。那女孩子一看, 马长义手中拿着一把真家伙,况且,那刀子像闪电一样,放出了一道寒光,那女孩 像似被谁猛抽了一鞭,她尖叫一声,向人多处跑。 回到院子里,马长义坐在房檐台下,又磨了一会儿刀子。他试了试刀口,抓起 刀子,走到后院里的厕所旁边,抡起柳叶刀将一棵杨树横出的枝条砍得光光净。他 砍得很猛烈,出手像年轻时一样快。他在折磨刀子,刀子也在折磨他。他一边砍一 边说:“我把你这无用的家伙。你还能干啥用?”在歌舞厅,马长义认为他的刀子 把女孩儿吓着了,目光不由得去追逐那女孩儿。他看见那女孩儿被一个男人揽住了 腰身,又开始跳舞了。女孩像被倒进竹筛子里摇动的大豆一样,随着竹筛子的旋转, 身上的衣服被筛走了。女孩儿头发蓬乱,腰肢扭动着,塞进马长义眼睛里的是饱满 的奶头丰肥的屁股。马长义攥紧了刀把子,刀把子在他手里发出的响声沉闷而明晰。 一身白晃晃的肉在马长义眼前乱晃,晃得他头眩目晕。音乐声一会儿像被拖拉机轮 胎压烂了的玉米秆,一会儿又像膘色很肥的猪肉。彩灯雨点般地纷纷而下。马长义 觉得从他头顶上掠过去的不是多彩的灯光而是刀子,是一把又一把像面条儿一样柔 软又不失锋利的刀子。他玩了一辈子刀子,从未害怕过刀子。可是,今天晚上在他 头顶乱舞的刀子使他恐惧,十分恐惧。他恍然看见,他的身上被砍出了一道又一道 血淋淋的口子,他周身疼痛难耐,胸口如针刺一般。“咣当”一声,刀子掉在了地 板上。那明晃晃的响声压过了纷乱如麻的音乐声。音乐声骤然而停了。也是歌舞厅 收场的时候了。女孩子的吆喝声、嬉戏声、下楼梯的脚步声,打断了马长义的思绪。 他弯下腰去,很吃力地拾起了刀子。他像拄着一根拐杖似的把柳叶刀的刀尖着地, 步履艰涩地回到了自己的破屋里。 松陵村人发现了叫花子的尸体是在夏末初秋的一天。女叫花子是被人用刀子戳 死在涝池岸上的。马建华出于好奇,也到涝池岸去看。女叫花子长长地趴在通向涝 池里的那面坡下边,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脸面,脊背上留着刀子戳过的窟窿,脚上 的鞋趿拉着,露着了半个鞋口。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的,看似趴着睡觉。松陵村人 围着尸体议论:谁戳死了女叫花子?有几个女人在叹息:这女人挺耐看的,真是可 惜了。 马建华挤进里圈去,看了几眼,回去了,他一看见那血窟窿就恶心。 进了院门,马建华哇哇地吐了两口。马长义在院子里磨刀子,他问儿子:你是 咋了?马建华说,杀人了,我看见了。马长义又问儿子:谁杀谁了?马建华说:不 知道谁把女叫花子杀了。马长义说,那有啥看头?没见过死人,得吗?马长义给磨 刀石上淋了些清水,一心一意地磨刀子。 到了下午,南堡乡派出所来人将尸体搬走了。随之,两个公安干警进了村,他 们挨家挨户排查杀人的嫌疑犯。 询问到马建华跟前,马建华如实回答公安干警的询问。 公安干警问:你认识不认识女叫花子? 马建华答:认识。 公安干警问: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马建华答:大约一个月前。 公安干警问:这个女叫花子和谁家有积怨? 马建华答:不知道。 公安干警问:为什么有人要杀叫花子?谈谈你的看法。 马建华说:很可能不是抢劫杀人,—个叫花子,能有几个钱? 公安干警说:是不是奸杀? 马建华笑了:除非有人渴得要吃雪。 公安干警说:照你说,也不是奸杀? 马建华说:我只是猜想,没有证据,不敢乱说。 公安干警在松陵村排查了三天,没有摸到蛛丝马迹。被戳杀的毕竟是一个叫花 子,南堡乡派出所的干警不再准备深查了。毫无线索,一时半刻是很难查出来的, 他们准备先搁下此案,就在这时候,松陵村又发生了一件使村里人难以预料的事: 马长义自杀了。 在那几天,马长义没有再磨刀子。 那天吃午饭时,马长义没有到儿子的餐馆里来。儿子以为马长义身体不舒服, 想让父亲多躺一会儿,就没有叫他。等午饭过后,客走人稀,马建华进了父亲那间 厦房。十双布鞋依旧摆在柜子上,父亲蒙头盖被子,马建华以为他睡着了。他叫了 一声爹,父亲没有答声;他又叫了一声爹,父亲动都没有动。马建华已经嗅到了一 丝血腥味儿和刀子的气息,他心里一阵紧缩,走到炕跟前,将被子撩起来一看,凉 席上是一摊血,三把刀子放在父亲的身旁。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割断了手腕上的静脉, 他浑身已经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