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里的府衙大院里栖息着很多乌鸦,每天早晨,城市里到处是乌鸦的叫声,所 以叫老鸦嘴市。老鸦嘴市是京畿重地,传说已经有九百年的历史,据说这个城市最 繁荣时,省会还是个不起眼的小镇。 这里文化积淀深厚,出了许多名人,我今天要写的刘一腿,就是一个。 据市里老人们传说,这里的乌鸦多,是因为有一天府衙大院里落了一只乌鸦, 衙役们见到后捡起来,发现乌鸦的腿受了伤,要扔掉。当时的巡府大人看到后,说 乌鸦是益鸟,叫了一个接骨大夫给乌鸦接了骨。乌鸦好了,就在这个大院里住下, 逐步繁育成群。 那个接骨大夫,据说就是刘一腿的师祖。 到了刘一腿这一代,接骨已经不是最主要的了,他是市中医院推拿科的大夫。 一般人都不知道推拿是怎么回事,古代医书上说得明白:推者谓之以手推还归处, 拿者两手或一手捏定患处,酌其轻重,缓缓焉以复其位也。意思是说:推就是用手 强力推动,把错位的关节归还原处;拿就是捏住患处,帮助错位的地方缓缓复位。 这些都是针对脊椎、骨关节病症而说的,可以看作是正骨。 正骨和接骨不同,毕竟骨折的人少,需要正骨的人多。有些人看着外表不错, 脊椎里却有一些微小的错位,带来的痛苦更为持久。 不过,社会上更为流行的是按摩。街巷深处,常常能看到一个个洗头房、足疗 店,有浓妆艳抹的小姐设法让客人舒适,是不同程度的性服务。据说这些地方,在 解放前叫小白房子,即下等妓院也。 这类按摩场所都是低档次的。高档次的在星级宾馆里,晚上打一个电话,就能 看到一个个露着肚脐眼儿,涂着红指甲盖儿的女孩子,说着绵软的话儿,朝你脸上 吹香气,只要谈好了价钱,她们就能在你身上胡乱揉搓,揉到最后也可能反过来, 你揉搓她们。据说这些小姐每个月都要从邮局往老家汇钱,汇款单的附言上写着: 老鸦嘴市,人傻,钱多,速来。 因为按摩火爆,刘一腿的徒弟们提出,要把推拿科改成按摩科,让一些女护士 改学按摩,刘一腿知道后脸一沉,说:我这个科就叫推拿科,要是叫按摩科我就走, 我不给人按摩。 刘一腿这年已经六十八岁,是退休后又被院里返聘回来的,他要是不干,谁也 拿他没办法。最主要的是,科里百分之八九十的病人是冲着他来的,他一不在这里, 病人就走了,所以后来谁也不再提科里改名的事儿。 刘一腿原名刘志愿,外号刘小手,因为他的手很小,却很有力气。一般搞推拿 的,都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上手给患者一捏,患者疼得龇牙咧嘴,他却不是, 上手一捏,非常绵软,当时感觉不出什么来,就好像有女人轻轻摸了一下,但回到 家里,却发现他手上的劲道十分持久,往往睡醒一觉,才觉出他施展过手法的地方 隐隐作痛,但原来的病症却好了。 他的拿手绝活是治疗椎间盘突出。 各类椎间盘突出症,对西医都是难题,对中医推拿却是所长。老鸦嘴这个地方, 可能因为阴气太重,患腰椎间盘突出症的患者特别多,近两年颈椎间盘突出症的患 者也有增多的趋势。这种病发作很偶然,患者咳嗽一声,或者是跟人说笑时一乐, 身体就不能动了。 这时患者往往不以为是病,俗话说叫岔气儿了。在家里躺上几天勉强上了班, 想不到天一阴又犯,如此迁延数年,越来越重,最后发现再不彻底治疗已经不行了。 一开始人们都看不起中医,找各个大医院,又照片子又化验,花了不少检查费 和药费,往往是治了,也见一点儿效,过一段时间又重了。 这时他们就想到了中医推拿,一说推拿,市里没有不知道刘小手的,抱着半信 半疑的态度挂个号试试吧,结果让刘小手用手一摸,病就好了。 患者人人称奇,刘小手的病人越来越多。 这一天,刘小手的诊室里来了个特殊病人,是本市的阮市长。 阮市长是在两会期间突然腰疼的,当时他正作政府工作报告,秘书长给他递了 个条子,说城郊的农民把市政府围了。他扫了一眼条子,朝后面扭了一下身,就这 么一扭,就觉得腰不能动了。 城郊农民因为开发区占地,已经上访了好长时间,市里做了不少调解工作,想 不到越调解意见越大。市里不少领导主张强制执行,阮市长主张还是把农民的思想 工作做通,免得激化矛盾。 忍着腰疼把报告念完,阮市长中午没有吃饭就到了现场。这时农民们大部分已 经撤走,只留下几个代表正在跟市里座谈。看到局面已经稳下来,阮市长指示负责 接待农民代表的韩副市长,一定要做好解释工作,但不能轻易让步。 凭心而论,阮市长觉得农民的要求不是没有道理。现在农民们拿到的补偿金, 的确是太少了。可是市里为了搞开发区,给下面拨的土地补偿金并不少,为什么到 了农民手里就少,这个原因非常复杂。 开发区建在新华区,这笔钱新华区留了一部分,看区里留,乡里也留,到了村 里,村干部们表面上说不留,其实比上面留得还多。七留八扣,到农民手里就没有 多少了。 于是这些农民拒绝搬走,以前地里有房子的拒绝拆迁,以前地里没有房子的, 索性也在地里搭了窝棚,吃住就在地里。 这件事已经拖了一年,当年种的玉米已经收了秋,第二年的麦子也已经长得很 高了,开发区的建设就是落实不下来。阮市长觉得政府工作报告很不好做,谈到开 发区建设,就没法往下说。 为此阮市长曾给新华区下命令,必须尽快解决开发区的占地问题,解决不了, 区主要领导下课。区领导接到指示后,认为原来乡、村两级工作不力,他们绕开乡、 村两级,单独组织了一个拆迁工作队,看见占地的农民,先宣传建设开发区的重大 意义,宣传解释不行,就把闹事的农民请到区里,封闭起来,办学习班。如果再不 行,就强行拆除农民的窝棚。 政策是这么制定的,到了实施时就变了样儿,这些拆迁工作队的小伙子们,大 部分都是临时雇来的无业人员,到了地里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打,等区领导发现 制止时,农民们已经起来了,一听拆迁工作队打人,附近四五个村的农民,不管有 没有被占地的,都到市政府静坐去了。 阮市长给韩副市长做了指示,又给新华区区长打电话,指示他一定要对拆迁工 作队打人的事,严肃处理。新华区区长有些为难,说:现在干工程的都不愿得罪人, 如果我们要是处理这些人,以后再有工程,区里更没有敢于碰硬的人了。 阮市长说:你把人家七十岁的老人打了,这叫碰硬? 阮市长发了火,区长不敢再辩解,只是答应着。 阮市长放了电话,一看又到了开会时间,下午他要到各个组参加讨论,听取人 大代表、政协委员们对政府工作报告的意见。这时他觉得腰像通了电一样,从后腰 向下面两条腿放射着疼。走一步疼一步,从走廊走到会议室,一共一百多米的距离, 走得非常艰难。 秘书看他满头是汗,要扶他,他不愿意让秘书扶,市里已经知道了农民到市政 府静坐的事,方方面面都在看着他,他不愿意表现出狼狈,便自己慢慢地走,进了 会议室,代表们一鼓掌,他的腰竟然不疼了。因为腰疼,他不敢坐沙发,让秘书给 他搬来一个硬木椅子,坐在那里记录代表们的发言。 那天下午,有不少代表发言中提到了开发区的问题。归纳起来,一是开发区建 设太慢,这么一件有利于全市经济发展,有利于提高老百姓生活水平的事,干了一 年,还没有动静。这叫什么事儿。市政府为什么不作为? 还有的代表提出,应该重视农民的利益,要做过细的工作,现在各地因为开发 区占地的问题,引发的矛盾冲突不少,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对社会稳定产生不利影 响。稳定就是大局,稳定应该压倒一切。 阮市长一边听,一边记。记着记着,汗就下来了。秘书把一个放着毛巾的小碟 递过去,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汗,一会儿额头又湿了。 与会的代表中,有一位女同志是市第一医院的刘院长,别人看不出来,她一眼 就看出来,市长的身体有问题。会议休息时,她走到市长跟前,问市长身体怎么样, 市长说:我没有别的事儿,就是腰疼,可能是腰椎间盘突出症又犯了。 刘院长说:是不是到我们医院看一下。 阮市长说:现在还顾不上,等会散了再说吧。 刘院长不知道市长是要等两会散了再说,还是今天的会散了再说,打电话让医 院有关的科室下了班先不要走,等着市长。一会儿接着开会,看见阮市长频频擦汗, 心想:当个市长真不容易啊。 散会后,她立刻要拉着阮市长看病,阮市长这时好了一点儿,对她说:你看, 这个时候我哪有时间,下次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