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晚饭是天良家的做的。她不要男人们帮忙,一个人干,她要叫这些离家将近一 年的男人吃一顿真正的饭。她一人做拉条子,和面、揉面、醒面、抻面,一道连着 一道的工序,复杂着呢。她不嫌复杂。男人们为养家糊口,来到荒山里淘金,辛苦 且不说,这热一顿冷一顿的没有保障,还不是为家里的女人和孩子。她心疼自己的 男人,也替别的女人怜惜这些男人,她既然来了,只不过给他们做一顿热热乎乎可 口的饭食,让他们感受到女人的好处,心里牵挂着家,她愿意做。 女人心里揣着自家男人,想着叫她心颤的缠绵即将到来,浑身是劲,干活比平 时利索。 男人们兴奋地欣赏了一阵天良家的和面,帮不上手,大宝叫天良帮着烧火,招 呼有才和琐琐去收拾那间放粮食杂物的小屋。他们对女人住在哪儿非常用心,一边 哧哧笑着,一边毫无顾忌地说着怪话。特别是大宝,嗓门比谁都大,他光咋呼不干 活,指挥有才和琐琐干。他们把小屋里的杂物收拾利索,在角落里打了一个双人地 铺。 女人在这面屋子全听到了男人们说的话,脸红红的,却爱听。这些话都是说她 和自已男人的,有些说得很赤裸,女人听了心里热热胀胀的,有种晕过去的感觉。 她埋下头装着什么也没听见,只管择盆里的菜,洗了,切了,炒了,似乎又掩不住 那欢喜,不时瞄一眼烧火的天良,自己的男人真真实实就在眼前,不再是梦中的幻 影,此刻,他正眼神迷离地瞄着自己呢。女人又慌又乱,心咚咚直跳,像是做姑娘 时和天良相亲那会儿,羞怯怯的。女人晕了,突然感觉不对劲,揭开锅盖,锅里的 水已经翻滚得快冲出来,白色的水汽掩住女人发红发烫的脸。女人心想反正天已经 黑了,快到晕的时候了,大半年来的想象马上就会成为现实,她还急啥呢,到时狠 狠地晕吧。 拉条子做好了,男人们蹲在油灯下,每人捧着大海碗,吃面声像山洪暴发似的, 一浪胜过一浪。女人听着高兴,不停给这个盛汤,给那个递蒜,她自己没吃上一根 面呢。坐两天车,又爬了大半天的山路,这两天为赶路,基本上没吃过一顿像样的 热饭,她早饿了,闻到拉条子的香味,再看几个男人吃得那个香,她都咽下不知多 少次口水。天良催女人一块吃,男人们嘴里噙着面,也含含糊糊地要她吃,可她坚 持没动筷子,她要等男人们吃饱后再吃。在家里,她也是这样,等公公婆婆、男人、 小叔子吃完后才吃,她急啥呢,没啥要紧事,早吃晚吃都一样。 男人们吃饱了,他们一边喝着面汤,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饱嗝,大蒜的臭味顿时 把屋子填满了。女人不喜欢闻大蒜味,她端起碗出了屋子,在夜色里挑起拉条子慢 慢吃着。她吃饭向来细嚼慢咽,从不出声。女人吃饭出声,和晚上叫床一样羞耻丑 陋。这是女人们的哲学。 男人们吃饱肚子,突然觉得没啥事可干,要是以往,他们不是歪在被垛上,枕 着幽暗的灯光,说说今天淘洗沙金的情况,就是闲扯女人。今天不行,天良家的来 了。有个女人在这儿,他们个个装得人似的,把平时的粗声大气、毫无顾忌全收了 起来。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拉条子,粗细一致,筋道柔韧,吃完全身是劲。”有 才说。 “天都黑了,淘不成金,你要劲做啥?不像天良,人家有用场。”大宝意味深 长地说。 大宝这么说,女人心里清楚,脸比油灯还红,匆匆吃完拉条子,汤都没喝,收 拾洗了碗筷。男人睡觉和做饭都在一个屋里,女人想收拾完赶紧离开蒜臭和男人汗 臭味的大屋,回那间小杂屋,与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她大老远从家里奔来,不就是 想和自己男人在一起吗。 女人收拾锅灶不像做饭时那么从容,慌手慌脚收拾完要走时,琐琐说:“天良, 急啥,天还早呢,叫弟妹坐下说说话吧。” 有才不怀好意地说:“是呀,上次大宝的女人来之后,又有四五个月没听女人 的声音。天良,你就这么急呀?” 天良一脸难堪地望眼自己的女人,不知说啥好。女人不吭声,咬着嘴唇任着他 们说笑,她知道这些男人寂寞着呢,借这么个机会过过嘴瘾。 大宝给有才眨眨眼,说:“有你说话的时候,天良给大家留着呢,看他脸红到 耳朵根儿了,别为难老实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就不要再浪费人家的时间,都是过 来人,连这点礼貌都不讲!” 在男人们的坏笑声中,女人和天良往屋外走。出门时,天良被门槛绊了一下, 差点摔倒,女人及时扶住丈夫。 身后爆出哄堂大笑。 他们像被笑声追赶出屋子,天良像喝醉了酒,脚下不稳,摇晃着与女人来到小 屋里。女人点亮油灯,返身去关门时,天良拉住她,小声说:“先别关。” 女人看了男人一眼,一屁股坐到地铺上,觉得很累,身上的关节被锈住似的, 靠到被垛上,真想躺下。 天良没坐,像刚进屋时站着。 女人仰着头看自己男人。油灯微微闪烁,天良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在闪烁。 过了一会儿,天良说:“你起来,咱们到外面走走。” 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跟着男人出了小屋。到屋外突然想起什么,对 天良说:“油灯没吹。”要返身进屋去吹。 天良说:“不要吹,亮着吧。” 女人抓住天良一只手臂,天良像遭蜂蜇似的,疼得甩开女人,小声说:“别, 他们都在后面看着呢。” 女人往身后看了一眼,发现那三个男人全趴在屋门口,狼似的伸长舌头看着他 们。女人惊叫一声,规规矩矩地跟着男人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