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县城很小,培绍很快就笑嘻嘻地给叫到了派出所。培绍一来,米香马上吓得不 敢再哭,也不敢再端坐在那里,她马上站起来,站到月花身旁去,好像月花能保护 她。培绍倒没事一样靠着墙往那里一站,把一条腿弯到另一条腿的后边去,他的鞋 子上都是泥。培绍“咦”了一声,歪着脸看定了米香,对米香说一大早叫你不要洗 那条鱼你偏要去洗,叫你不要用剪刀铰鱼尾你偏要用剪子去剪那竹棍子样的鱼尾, 这会儿你到派出所做什么事?又不是派出所让你用剪刀剪鱼。李民警马上打断了培 绍的话,说关培绍闭上你那张臭嘴,让你婆娘自己说。你婆娘未必一辈子就没有洗 过鱼,你婆娘也未必傻到会把手指和鱼尾一齐用剪子往下剪。月花也在一旁用手指 着培绍插嘴,说你老婆也是人,人到老了还是要靠老婆,麻将未必能跟你关培绍一 辈子。培绍拍拍手,说月花姐你说话蛮好听,我最爱听你的话,谁会跟麻将过一辈 子,一颗一颗放在床上都硬得硌人,鬼才会和麻将过,要暖被子还是要靠老婆,那 东西硬了更是离不得老婆。李民警马上又打断培绍,要培绍住嘴:“培绍你少说废 话!我不问你,我只问你婆娘。”李民警回过头来再问米香的时候,米香的话已经 即刻全变了。 “不关培绍的事。”米香小声说。 米香的身子在那里“瑟瑟瑟瑟”抖着,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又小声说 了一次,说手指是自己不小心洗鱼给铰下来的,不关培绍的事。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李民警的嘴巴张开却再也合不拢。 “是我自己不小心剪掉的。”米香低着头说。 “你说是你自己剪掉的?”李民警说。 “不关培绍的事。”米香小声说。 “你再说一次。”李民警说。 “是我自己剪鱼不小心剪掉的,不关培绍的事。”米香又小声说。 李民警想不到会是这样,一时没了主意,大家都在一个小镇子里,扯远说近都 还会沾些亲,一月三十天,朝朝暮暮差不多会见上六十次面。李民警看看这个,又 看看那个,心思便也跟上转了,李民警对米香说:“不过这样也好,我告诉你们, 上边过年的时候也给我们下过离婚指标,前年是不许超过二十对,去年是不许超过 十对,今年是最好连一对离婚的也没有,要是突破了这个指标,老模范镇的牌子就 怕保不住了,今年咱们镇最好连一对离婚的都没有,我劝你们也不止一次了,夫妻 打架是勺子碰锅,勺子还有不碰锅的?既是这样就好好回去过日子,再剪鱼的时候 小心点儿就是,剪不动,让培绍帮一下。” 李民警又掉过脸对培绍说:“你也不要整天赌,还能靠赌过一辈子?别以为过 年你们就可以狂到这样子,派出所哪天把你们一个一个都抓起来用绳子捆了送外地 去当修路民工!” 培绍忙笑着说我们哪里是赌,我是和刘占山他们几个在一起研究怎样做麻将, 他们想要开一个做麻将牌的厂子,用竹子做,既环保又省钱,南山一山的竹子还能 做完?也许竹子麻将牌会卖到上海去。培绍说自己有这方面的天才,哪有时间和米 香在家里闹这些无味的碎事。 “既然如此,也好,那你们就走吧。”李民警说。 一旁的月花便大声叫喊了起来,说李民警你别听关培绍的,是他狠心铰了米香 的指头,凶器就是剪鱼的剪子,连凶器都有。 “就是他,米香又没疯掉,怎么会剪自己?”月花指着培绍说。 “这就怪了,难道你是米香。”培绍说世上怎么还有月花姐你这样的人,倒希 望人家夫妻不合?只这一句,月花忽然张开嘴说不出话来,月花看看米香,觉得米 香真是可怜,心里又恨米香软弱。 “你怕来怕去就怕没有个结果。”月花跺跺脚对米香说。 “未必没结果我就会娶你。”培绍对月花说,说自己的那东西哪天随便硬一硬 也许就是一对龙凤胎会给米香生出来。 从派出所出来,在街上走的时候,培绍佯装亲热把米香半搂半扶着,他有意要 让人们看他这个亲热样,月花反被远远甩在后边。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米香却忍不 住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培绍已经用两个手指钳子样死死捏住了米香那个包了 纱布的手指。 培绍把力气使下去,使下去,使下去,培绍咬着牙狠狠地说:“让你再告,让 你再告,告了也不给你离,听见没?没有指标,这就是政府肯为老子着想,老子打 烂你你也是老子的老婆!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妈那边送一桶汽油?” 培绍说也许一桶汽油不够,要两桶才行,前边院子一桶,后边院子一桶,火才 会烧得把半个天都照红。可以熄灭这火的也许到时候十万都不止。培绍狠狠捏着米 香的那根被剪掉一截的手指把米香拉进了屋,米香越叫他越使劲,进了屋,才放开 手,米香早疼得一滚滚到床上。培绍恶笑了一下,抬起两只拳头互相碰碰,又准备 动手,但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对米香说我今天不再打你,但你这就去你妈家,告 诉你妈家的人,要想不给那十万也容易,那十万就用你的手指顶,你还剩下九个手 指,一个手指正好一万,十个手指就是十万。 “你给我马上滚!”培绍说。 培绍还要接着赶去打麻将,他站在那里喝了一筒过年剩下的露露饮料,又对米 香说,要是他夜里回来还看到她在屋里就饶不了她,他要米香这就去她母亲家,去 把那十万要回来。培绍说他已经想好了,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先剪了你一个手指, 如果不给十万,今后只跟米香那十个指头说话,一次一个,也不多截,每次只截半 个指甲的指头,还耽误不了给他做饭扫地洗脚腕儿。 培绍又赶去赌了。屋里,可怜的米香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疼得两只脚直跺地, 却连一点点声音都不敢哭出来。米香已经不敢再去派出所,每次去都没什么结果, 派出所里的人口气到后来都一样,都说小镇子里家家都一样,谁家的夫妻还不干一 仗两仗?夫妻打架不过夜,打来打去还是赤紧夫妻,生儿生女一个也不肯少,镇子 这么小,谁不认识谁?未必派出所就把人家夫妻活活拆散了。米香去过多少次派出 所,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但每次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话:“哪有个男人不打女人的, 就是打一百仗一千仗,到后来还不是棍儿肉往缝儿肉里去,这种事,最好不要往法 律上放,法律也管不了这种家长里短。再说你们谁也不要光为自己想,也要想想镇 子的荣誉,镇子的荣誉就是要你们不要离婚,离得越少越好!” 月花是半夜被米香的叫声从梦里惊醒的。这时候正是培绍刚刚从赌场回来。培 绍又输了钱,米香从她妈家拿回来的八百块钱又输得一分也不剩。已经是后半夜了, 米香的叫声虽然压得很低但还是听起来十分的怕人。月花只听到米香凄惨的叫声, 却没看到米香捧了自己血淋淋的手从屋里一路跌跌撞撞跑出来。 米香的拍门声把米香的家里人都惊醒了,米香的大弟弟马上穿上裤衩,披了件 衣服拿了根棍子跑出来,他想不到培绍会把米香的手指生生剪下来一截!这是半夜, 米香的妈不敢呼天抢地哭出声,捧着米香的手指直把自己憋得闭过气去,好容易掐 人中把母亲从那个世界再掐回到这个世界来,米香的大弟弟静了半天,只跺跺脚狠 狠说了一句话:“要想安宁,只有让培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