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天,天又下了雨,这年春天的雨水真是多,白花花的一道一道的檐溜把屋 檐下的那只打稻木桶敲得像打小鼓,米香的大弟弟听得心烦,出去把木桶用脚一勾 踢到了一边去。米香的大弟弟把米香叫到自己的屋子里来。米香的兄弟媳妇这时已 经去厂里忙了,米香的侄子也已经去上学。米香的大弟弟住西边的屋,西边的屋和 东边的屋都是阁楼,以前是下边养牛养黑山羊放杂物,现在米香一家人早就不做农 活了,粮食都是买来吃。下边的房子便做了吃饭的地方,上边只睡人,客人来了也 只在下边喝茶说话。屋里的老家具现在是没有一件,靠着东边和南边的墙是新置的 木壳子沙发,沙发中间又是亮光光的玻璃茶几,城里人是什么样摆设这里就是什么 样。就这一点最让培绍生气,培绍一次次说米香的大弟弟是拿了自己的钱才能让自 己像个城里人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米香的大弟弟昨夜里一夜没睡好,眼睛里都是 血丝,红得怕人。他让他妈一大早就出去买血豆腐,说米香的身子需要好好补一补, 顺便再买只肥一点的鸡回来,他这是打发他妈离开,然后才好和米香说话。 米香的大弟弟要姐姐坐下,然后把一个厚厚的报纸包放在了玻璃茶几上,他用 手拍拍那纸包,对他姐米香说:“我想了一夜,这里是三万块钱,就花在培绍身上。” 米香看着那个纸包,吃了一惊,她最知道培绍,如果现在给了三万,接下去还 得要给,就是给到十万,培绍也不会罢休,也要节外生枝。 “给他?他做梦!”米香说横竖就是自己这十个手指了,大不了就这条命了。 米香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你说我会给他钱?”米香的大弟弟恨恨地说姐你脑子怎么这样笨,你以前不 是这样笨,是不是真给培绍这小屌操的打坏了? 米香又不懂了,看着大弟弟,又像是明白了,心猛地狂跳了起来。 “我这回是要他的命,他不让你好好活,我先要了他的命。”米香的大弟弟说。 米香吓得抖了起来,她看看那厚厚的纸包,不知道大弟弟是如何主张。 “你这就去找疤头。”米香的大弟弟说。 疤头是米香中学时的同学,是镇里的一霸,从小打架打得满头是数不清的碎疤, 但人还蛮豪爽,过去的同学要他帮忙说办什么就办什么,疤头有个哥在省里地矿厅 工作,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疤头现在就在县城里的矿检站工作,领了一班人专门 收取过往拉矿料车的过路钱。为了舒适,疤头还专门在收费站边上修了个很漂亮的 澡堂,专门用来给他一个人洗澡,疤头现在的做派是天天都要洗一个澡,还专门雇 了两个扬州师傅,一个人给他按摩,一个人给他捏头捏脚,这话传得很远,让多少 人又恨又羡慕。 米香已经明白了大弟弟的想法。 “你未必真想让培绍死?”米香说。 “这样的人你未必想让他再活,他要是活下去死的就是你。”米香的大弟弟说。 “你想让他怎么死?”米香捂着胸口,她觉得自己那里在隐隐作痛。 “雇疤头杀了他。”米香的大弟弟说,说这事只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杀了他?”米香说,心怦怦乱跳,好像已经有人在那里一刀一刀杀培绍了。 “你想不想让他死?”米香的大弟弟又说。 米香不说话,事到临头她又有些舍不得又有些怕。 “你小时候脑子还好。”米香的大弟弟说。 米香还是不说话。 “他不死咱们全家都会跟着他倒霉。”米香的大弟弟说。 米香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到时候你侄子也许会跟着倒霉。”米香的大弟弟又说,这句话就像刀子一样 剜了米香的心一下,她的眼更亮了。 “只是不知道疤头肯不肯杀人?”米香说。 “他虽然有许多钱,但他未必就不再喜欢钱,在咱这小镇上三万不是个小数字。” 米香的大弟弟说眼下行情都是这个数,卸一件是五千,要一条命是三万。 “就是不知道疤头杀过人没有?”米香看着大弟弟说。 “他手下有许多黑道上的人。”米香的大弟弟说。 “你让我去找他?”米香说。 “这种事少一个人露面少一个倒霉的机会。”米香的大弟弟说这件事家里其他 人一个也不要再让知道。米香的大弟弟说疤头是你的同学,疤头这个人虽是黑道上 的人却对同学向来好,也只好你去,你去了先让他看看手指,再让他看看身上的伤 疤,未必他就是根枯木头,也许他连这三万都不要就爽爽快快帮了你。 “你真要杀培绍?”米香又说,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姐你就好好想想,钱我已经准备好了。”米香的大弟弟让米香好好想想。 “我还是去法院离婚,到镇长那里申请指标我也要去。”米香想想,说。 “你还去,去了会有什么结果?”米香的大弟弟说这种事连他都烦了,他要米 香再别说法院的事,镇里给法院那边下的指标是今年一个离婚的指标都没有! “要想安宁。只有让培绍死!”米香的大弟弟又说。 这天米香的心里很乱,是乱得不能再乱,是一刻也坐不住,中午的时候,她把 前后门都死死插好了,家里人回来一个她就去开一次,然后再把门死死插好。她要 到灶头帮着妈做饭,她妈却让她坐在一边不动,心疼她的手指。米香进屋去躺一会 儿,看看身子下,身子下还是自己和培绍结婚时的那条线毯,线毯是红色的,上边 是牡丹和凤凰,虽然颜色早已褪掉了,但还是让米香不由得伤心起来,这时候她倒 要想培绍的好。想第一晚上的情形,想培绍的缠绵和培绍的猛力。又想她的同学疤 头小时候的种种事,时间真像是过得特别慢特别慢。米香的大弟弟把钱交给米香就 去厂里了,中午他一般不回来,他总是中午在厂里吃一顿饭,直到很晚才累个臭死 回来。晚上的时候,米香的大弟弟从厂里回来,打了一盆热腾腾的水在那里烫脚, 米香过来对大弟弟说:“我还是跟他离婚吧?”米香的大弟弟即刻瞪大了眼,两只 脚一下子扬得老高,说姐你去了多少次法院,哪次你离成了,还不是回来后给那个 小屌操的打个烂死,今年法院做得更绝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保住模范镇的牌子连一 个离婚指标都没有,你离什么离,谁给你离,与其你死,不如他死。 “我还是要去法院。”米香看着大弟弟,在心里说,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她都 不愿培绍死。 米香的大弟弟看着米香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说,咱爸是不是跟培绍借了十万?”米香突然又小声说。 米香的大弟弟从那只阔大的塑料脚盆里一下子站起来吼道:“姐你的脑子是不 是真给那小屌操的打笨了,他哪有十万,把他老子绑架了他也拿不出一千来,还十 万?你结婚他只陪一个木脸盆架,上边的油漆恐怕还是他爹杀猪时偷来的猪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