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游完了行,喧够了闹,于小庄他们这一行人每人垫巴了几口学校发的黑面包和 八王寺汽水,换乘了一辆长途大客车,奔新宾的方向上路。那是于小庄短短一生中, 走得最长、最凶险的一段路。上午还是响晴薄日的,到了下午,天气就阴沉起来, 看样子像是要下雪。汽车出了沈阳,直往抚顺的方向奔。辽宁省新宾县归属抚顺市 管辖,已经出了沈阳的势力范围,这也无形中给他们以后的往回抽调造成了困难。 但是此时的初中毕业生于小庄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回城”的概念,他们现在只是 一味的向前,向前,战斗,战斗。不管风吹雨打,乌云满天,他们的战斗生活像诗 篇。 他们一路上靠在车里唱歌,靠叽叽喳喳欢笑来驱散寂寞和取暖。可是唱歌毕竟 不能够代替热风空调和大米干饭。车子一出了抚顺,当连绵的山脉像一堵一堵黄泥 墙一样打来时,他们就没劲了,眼神空洞干巴巴地盯着外边。这里是长白山的余脉 支系,山不太高,但很粘连,没完没了,好像总在前边堵着道,怎么也走不完绕不 过去似的。看多了,渐渐就产生视觉上的疲劳。于小庄他们冻得昏昏欲睡。只有在 猛一下被汽车颠起老高时,才从瞌睡中惊醒,发现脚底下要冻成坨,这才赶紧起来 围绕座位活动两步。 山包终于落在了后边,眼前已是一大片冬季荒芜的田野,能感觉到寒风使劲掀 动地里的积雪。田野边的枯树冻得瑟瑟的胡乱抖动枝条。远处见到一座稀稀落落破 败的小山村,司机说这里已经是铁岭地界。车子进入一条狭窄的村道,从一座座用 秸秆编的小破院门口路过,里边矮趴趴的茅草屋没有一丝灯光,屋顶歪歪斜斜,像 是随时要塌下来。不知怎的,于小庄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家。这时候,娘在家干什么? 两个双胞胎也该放学了吧?一瞬间,心里的滋味变得特别复杂。不是想,也不是不 想,就是触景生情,临时涌起的有点说不上来的那么一股酸溜溜的劲儿。 出了铁岭的村子,路更狭窄了,车也颠得凶。乡间土路上积攒了许多冰和残雪, 司机很谨慎,小心翼翼放慢了速度。浑身漏风的长途大破车,只能以不到30迈的速 度往前颠簸着嘎悠。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司机也没了主意,看样子对路也不太熟。 这个长着一圈络腮胡子、瘦得跟芦柴棒一样中年汉子停下车,四处打望一下,乡野 四处不见人影。老远终于看见路旁一个正赶着一头猪慢条斯理往回走的老农,司机 赶紧跳下车去打听道儿。回来,司机告诉他们,快了,前边就是南杂木。过了南杂 木,就到新宾。车上的小崽子们以为胜利在望,又是一阵胡乱的欢呼。 车往右拐,驶上了南杂木方向,一座山脉又横亘在面前。长白山支脉又神奇地 从哪里拐了个弯冒了山来。窝窝头似的山包和脊梁,一个接着一个短促的急转弯和 凶险的盘山道,扭得他们肝肠寸断,心都提到嗓子眼儿。车上的哪个知青,一听到 “长白山”又来神儿了,领头唱起中朝人民友谊歌曲:巍巍长白山,滚滚鸭绿江, 中朝两国山水相连,唇齿相依友好邻邦。 车里知青连冻带吓,哆哆嗦嗦跟着唱:啊……毛主席,金日成首相,金日成首 相啊,毛主席,亲手缔造的伟大友谊,坚如磐石万年长。 …… 好不容易扭完盘山道。当车子落到平坦处,看到前方路标写的“新宾”二字, 众人都欢呼起来。这里早已是大雪绵绵,来接站的干部们已经在雪里迎候多时,浑 身霜雪披挂,活像长出了一身白毛。这群神情疲惫的沈阳小青年一下车,就感受到 了新宾贫下中农的温暖。他们在队部里与那些来自大连、鞍山、本溪、抚顺、锦州 的知青汇合。新宾的主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表示要坚决贯彻毛主席他老人家 的指示,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要拿出最好的米饭鱼肉、最好的铺盖穿戴,接待好 城里的知识青年。知青这边也选出了一个谢卫东代表大家表决心。他在习惯性的说 了几句套话以后,突发奇想,在发言的最后中表示,我们一定要在广阔天地里努力 改造思想炼红心,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扎根农村一百年不动摇。底下的知青 一下子就乐了。一个大连瘦高挑知青立即指出:怎么能说扎根一百年呢?我们能活 到一百岁吗? 谢卫东被人驳了面子,脸色通红,可是他并不服输,梗直着脖子狡辩说:怎么 就不能?我们这一代人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中,享受伟大社会主义祖国的无比幸 福,你说,我们怎么就不能活到一百岁? 那个大连的同学仍然操着海蛎子味说:你说你能活到一百岁,你就给我活一个 看看呐! 谢卫东说:看看就看看!嘿,你怎么着?不信是不是? 大连的海蛎子味还想搭茬儿,被队长拦住了,队长出来好心打圆场说,你们说 得都没错,活到老,扎根到老。你们来了,就别再走了,就一直在咱这儿扎下去吧! 我们贫下中农保证好吃好喝供着你们。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以后,大连知青和沈阳知青之间的明争暗斗、争风吃醋 的各种较量,还在不断长期深入持久进行着。 吃饭的过程让于小庄大开眼界。当地人民用最正宗的满族欢迎贵宾的仪式招待 他们,上了最正宗的满族佳肴“八碟八碗”。至于具体是什么讲究,于小庄也记不 得了,在寒冷的北风烟雪的路上颠簸了五六个小时,早已饿得前腔贴后腔的于小庄 和她的战友们,等不及什么“四冷四热”的八碟、“四荤四素”的八碗全部上齐, 来一个干掉一个,风扫残云一般,不一会儿,就叫碟碗全都见了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