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只有徐瑞星才没看别人,他回味着刚才的所有细节。什么叫奸细,桂主任为什 么要问我?语文老师又不只我一个。他问了我,为什么又不让我回答……徐瑞星真 想看一看别人,他把握不住桂主任的这些举动,到底传达出了怎样的信息,又给人 造成了怎样的印象,可他的脖子像被打断了,直不起来。他拿出一套试卷来研究, 但他完全明白不了题目的意思,那上面的每一个字,乃至每一个标点,都变成了人 脸。那是黄川的脸。黄川开始笑嘻嘻的,可突然一变,满脸都是鄙夷,对徐瑞星说 :别看我表面上对你恭恭敬敬,其实我看不起你这种人! 高三领导小组眼下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挖出那个奸细。这工作首先在外围展开, 把认识花远辉、汪文强和江玲家长的其他年级教师,全都盘查了一遍,之后才缩小 包围圈。高三教师因为更了解学生情况,当然是重点怀疑对象,每个人都必须接受 讯问。讯问地点既没在校长室,也没在教务处,而是在四楼一个小会议室里,这个 会议室平时是校党支部成员讨论重大决策时使用的,可见问题的严重性。 徐瑞星是第几个接受讯问的,他并不知道。每个教师都是单独被校长秘书请走, 回来后也都滴水不漏。这天徐瑞星刚下课出来,就看到校长秘书坐在他椅子上了, 秘书说,徐老师,请到四楼会议室来一下。徐瑞星把书一放,说好的。显得特别地 兴奋,特别地积极主动。秘书站了起来,往外走,徐瑞星也跟着走。但他已经分明 感觉到自己的这份态度是不恰当的,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对秘书说,你先下去,我 洗个手就来。他的手上沾满了粉笔灰,的确应该洗一洗,可他把这个平常的事情说 得太一本正经。秘书走了,徐瑞星来到墙角的洗手槽旁边,暗暗地骂自己,你应该 冷静,他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当他把水龙头扭开,清凉从手心漫过,他就 想起了吴二娃,你就应该有吴二娃的那种精神!他又对自己说,吴二娃在几家报社 之间周旋,谁都知道他做的事,但谁都拿他没办法,这才是本事!这样鼓励了一阵, 他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出办公室之前,他还吹了一声口哨。 恰恰是这声口哨,使他沮丧地意识到,自己是徐瑞星,不是吴二娃! 从小到大,他就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吹过口哨,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吹了一声? 会议室中间放一张椭圆形桌子,四周搁几把椅子,差不多就把空间占满了。门 窗紧闭,虽开着空调,但那股热烘烘的气息却相当闷人。校党支部成员加上桂主任, 全都在这里。 徐瑞星进去后,桂主任把一张有靠背的木椅拖了一下,示意他坐。正对门坐着 侯校长,他是主审官。徐瑞星朝侯校长笑了笑,可侯校长并没回应他的笑。侯校长 显得很疲惫,厚实的背有些驼,这恰到好处地增添了他的威严。徐瑞星心里咯噔了 一声。 侯校长看了看自己面前放着的一张纸,说徐老师,凭你的观察,你觉得何维、 康小双和岳兴明平常是否把学生花名册保管好了? 徐瑞星说应该是吧,特别是康老师,你知道她这人,平时是很谨慎的。 侯校长说你不认识那三个学生的家长吧? 徐瑞星几乎想也没想,就说,花远辉和江玲的家长我不认识,但认识汪文强的 母亲,他母亲常给他送水果来,好几次我都在办公室给碰上了。 他对自己的这个回答很满意。尽可能地承认明显的事实,承认那些看上去紧要 其实无关大局的事实,这对自己有利。 侯校长短促地嗯了一声,仿佛以此表明: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徐瑞星感觉到自 己的聪明并没达到预期的效果。侯校长接着说,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汪文强和江 玲都跟花远辉一样去了五中,你想想,你跟五中哪些老师相识?你跟他们的教务主 任黄川熟不熟? 徐瑞星左手的虎口卡住下巴,闭着的嘴唇凸出来,作思考状:好像跟他们都不 熟吧。 侯校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徐瑞星又开始骂自己了:不熟就是不熟,为什么要加上“好像”? 如果侯校长继续问,徐瑞星会想办法把刚才的不慎挽回来的,可侯校长不再问 啥了,他把头低着,看着面前的那张纸。没有人说话,空调的声音像河吼。在这难 堪的沉默中,徐瑞星故作轻松地东张西望。好像对这间会议室的结构很感兴趣似的。 他以为侯校长把问题想好了,会接着提出来,谁知他一直不开腔。既然这样,其他 人该提吧,但徐瑞星发现,那些人全都面无表情,根本没有提问的想法和准备。 好了,侯校长突然抬起头说,回去吧,不要乱说一个字。 徐瑞星站起来了。他坐下的时间很短,站起来时腿却有些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