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北方,有片沙地,盛产苦荞。铁子妈就生活在这片沙地的某村。她是个寡妇。 这一天,当东沙岗上刚蒙蒙亮,铁子妈就起早去驮水。她去牵圈里的驴。那驴 恋栈,不肯出来。铁子妈就撅着屁股拉拽。她的脸涨红,浑圆丰韵的臀部撅得老高, 冲着东方。那驴,依然纹丝不动,也跟主人一样,撅着屁股后退。铁子妈轻呵斥, 你也欺负俺,你也欺负俺! 她委屈地丢下驴绳,眼里涌出泪水,就自己肩挑着水桶出去。丈夫死两年,家 里的压水井坏了无人修,早起六岁的儿子小铁还要吃饭上学,铁子妈早上头件事就 是去驮水。她擦着眼角,挑着水桶奔三里外的村南小河。感觉身后有动静,回头一 看,她破涕为笑。原来,那头倔驴却跟在后边,还用鼻子触了触她的屁股。 铁子妈拍拍驴脖,把水桶架搁在驴背上,嘴里说现在只有你是俺的帮手,还犯 倔不听话,唉。她说着又伤心。那灰驴喷儿喷儿地响鼻,认错,顺从地跟着她走。 村口,她遇见了丈夫的哥哥高黑柱村长。 高黑柱正跟两个外乡人也朝村南走,似是要过河。外乡人操着南方口音,不知 在说啥,脸堆笑容,低眉顺眼。 大伯子看见兄弟媳妇,站住了。 大哥早。铁子妈低着头,打了一下招呼。 还在驮水那?井还没修好?大伯子走过来,拍了拍驴背上的木桶。见弟媳低头 不语,又说,瞧我这记性,本答应给你修井的,可这一忙,全忘脑后去了,这样吧, 今晚,我过去看一看,合计合计。 别、别,大哥忙你的吧,今晚小铁到老师家补课,我得陪他去。铁子妈委婉地 说。前一阵儿,这位大伯子晚上也来过一两回她家,不说修井的事,扯了很多别的, 她就搂着儿子小铁念课本,讲故事,唯恐儿子撑不住睡过去,直到大伯子自己感到 无趣走了为止。 大伯子不再说什么。目光扫了扫弟媳那张虽憔悴但依然姣秀的脸,转身离去时, 丢下一句话,啥时候想修井捎个话。 铁子妈牵上驴继续赶路。前边三人的话,依稀传进耳朵。 原来是高村长的兄弟媳妇,很漂亮嘛。 漂亮当饭吃?薄命,守寡两年了。 那你这位大伯子多关照喽! 啥话?避都来不及呢!我可警告你们俩,在俺的荞麦地里放蜂子可以,可别惦 记村里的娘们儿! 我们哪儿敢啊。 有敢的!去年,西村老刘头闺女就被你们放蜂人勾跑,老刘头带人追到通辽市 火车站,差点儿杀了那小子。 高村长,我们哥儿俩可是规矩人,放心吧,我们只采荞麦花,不干别的。 铁子妈听着他们的话,忍不住笑了笑。原来,河南岸的荞麦地来了养蜂人。她 这才抬头眺望了一眼,这一下,她惊呆了。河南岸那片茫茫的荞麦地,昨天还绿绿 的,可这一夜间就雪茫茫白皑皑一片了。啊,荞麦开花了! 铁子妈感觉鼻息间有股淡淡的清香,空气里也漂荡着荞麦花的芬芳,近几年, 这苦荞麦突然吃香,还全出口到小日本,听说小鬼子更鬼,拿荞麦制成乌龙面,宣 称降脂降压利尿排毒等等,一包卖几十块钱,倾销东南亚港澳台。铁子妈家的几亩 地,也在河南岸,跟大家的连成一片,满山遍野,如雪似绒,白茫茫望不到边儿, 煞是好看。 铁子妈下到小河边舀水。前边的高村长和养蜂人,过河而去,看样子是去查看 他们摆放的蜂箱碍不碍事,少不了喝喝酒,让养蜂人意思意思。铁子妈把水驮回去, 做了早饭,送走儿子上学,然后再来小河边驮白天和晚上用的水。 她正低头舀着水,突然,身旁的灰驴呜哇呜哇叫起来。接着,河对岸也传出了 驴叫声。跟这边的驴一唱一和,一声长一声短,透着一股急切和热烈。铁子妈愣住 了。抬头看,原来河对岸也来了一位牵驴驮水的人。是两个养蜂人中的年轻的那个。 小河床只有四五十米宽,两头驴隔着河就那么对着。猛然,铁子妈的灰驴向河 南岸冲过去,拦也拦不住。浅浅的河水,溅起一路水花,噼里啪啦的。只见对岸的 那头小黑驴,也挣脱开主人的拖拽,犹如一头豹子向这边跑冲过来,连背上的塑料 桶都没来得及卸下,嘀噜当啷的,大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感觉。 两头驴,在小河中央会师了。先是相互用鼻子触一触,嗅一嗅,咬咬脖子,灰 驴又转到黑驴的屁股后头闻一闻,而后仰起脖冲太阳掀掀鼻嘴露露牙,又大叫了一 声,口吐着白沫。 铁子妈脱了鞋,下到河里来,想把自家的驴牵走。嘴里嘿哈吆喝着。可她走到 一半,走不动了。她不好意思了。因为她家的灰驴,后腿间忽然放出了长长黑黑的 生殖器,来回晃动着,瞬间又踩上了那头黑母驴的后臀上。而那里母驴也十分顺从 和配合,拱着腰,撅着屁股,嘴巴还一张一合的。就这样,这一对性急如渴的畜生, 当着主人的面,不管不顾地做上好事了。 铁子妈的脸“刷”地红了。红得如夏日的牡丹,秋日的红叶,红到耳根,红得 心跳。她站在那里,定定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闪避着眼睛,挽起 的裤腿儿也掉进河水里。 这时,河南岸的年轻养蜂人从惊愕中苏醒,骤然爆发出大笑,前仰后合,接着 又戛然而止。显然,他看到灰驴女主人的窘样,有了节制。 尽管场面尴尬,但两头驴的主人谁也没想去打扰尽兴的牲口。一时间,周围变 得安静,没有任何声响,连树上喧闹的雀鸟此时也没了动静,似乎周围都宽容地等 候着它们办完驴事。 驴办事,还很长。后来年轻养蜂人牵走驴时说,临时租借来用的,没想到来这 一手。铁子妈则抿着嘴,数落自家的驴,真丢人哦,你今天可真丢人呢。那头灰驴 晃晃脑袋,似是心满意足,还频频回头,向那头尽一夜情的情侣哼叫两声,显得意 犹未尽。 两个主人,回到各自的河岸,接着舀水,已经耽搁半天了。突然,对岸的年轻 人大呼小叫起来。 不好啦!我的塑料桶漏了!大姐,你的驴踩坏我的塑料桶了! 铁子妈一愣。抬头望了望对岸。然后,心里不由得乐了。 这咋办呢?大哥还等着我烧水喝茶呢,他请你大伯子到镇上喝酒,一会儿就该 回来啦! 年轻养蜂人举着塑料桶,冲太阳照着看,十分着急。水从桶的裂缝里淅淅沥沥 往外洒。铁子妈这才注意到,那个年轻养蜂人戴着副眼镜,很文气,年纪也不超过 二十三四岁,乍一看很不像个野外放蜂人。 铁子妈对他有了些好感,刚才他的举止也不孟浪有节制,而且自家的灰驴也太 猛了些,于是她冲对岸说,俺替俺的驴抱歉了,要是你很着急,先把俺的桶拿去用 吧,反正俺驮过一趟水了。 谢谢大姐,谢谢大姐! 不用谢,你用完就放在河边好了,待一会儿俺再来取。铁子妈说完,也没等那 个小伙子走过河来,留下水桶后顾自牵上驴走了。 说着,就偏晌午了。初秋的天空,清爽明亮,空气新鲜得吸进后胸肺如洗净了 般舒畅,变得透明。铁子妈铲了一遍菜地,垒了垒塌边儿的猪窝,这才想起还没去 取河边的水桶。她刚要出门儿,院门外就有人叫了。 大姐,这里是你的家吗? 是哩!是哩!铁子妈赶紧迈出院门。只见年轻养蜂人把她家的水桶从驴背上卸 下来,放在地上,里边装满水。小伙子说,我是来还大姐的水桶,怕放在河边丢了, 耽误你用了,不好意思。 面对面站着,又经历过早上驴事,两个人不免有些局促。倒是铁子妈大方些, 那路事在农村田间地头常碰到,不算个啥,她招呼着年轻人进屋喝口水抽支烟再走。 年轻人说:抽烟喝水就免啦,我倒是想看看你家的水井。 你会修井?铁子妈顿时脸上绽出笑容。 在老家,早先做过修井的活儿,就不知道你家的压水井跟咱们那儿的一样不一 样。 看吧,看吧,你真是个好心人,来,这边。坏俩月了,我会付你工钱的。铁子 妈一边引路,一边这样说。 大姐你这是骂我一样嘛。这点事,我哪能收你钱呢!小伙子说着,察看水井。 伸手压压井把,咕哧咕哧空响,倒些水进去也提不上来,敲敲听听,然后他拍拍手 说,大姐,井的地下管子头那儿坏了,堵住了。 能修吗? 能修。简单,挖出来换个塞子,换个新的钢丝井纱就成了。 太好了,真是遇上明白人了。铁子妈高兴得直拍手。 这样吧,我写下零件名称尺寸,大姐哪天去镇上自个儿买回来备着,我抽空过 来给你换上就是。 好、好,太谢谢大兄弟了,为这井的事愁死俺了,每天都去河边驮水,烦人不 方便不说,这一入冬封了河,吃水就更困难了,唉。铁子妈说着叹气。 小伙子也同情地说,家里没了男人,大姐的日子过得不易呢,大哥是怎么殁的? 嗨,两年前去城里打工,包工头欠他们工钱,他跟人家就动了手,不明不白地 叫人给打死了。唉,俺命不好啊,幸亏俺还有个儿了……说着,铁子妈的眼圈又红 了。 小伙子听后直摇头,不知怎么安慰这位好心的大姐才好,只说是啊,大姐还有 儿子,日子总会好起来的,而且你还有个当村长的大伯子可以帮忙嘛。 他?哼,俺指不上哟。也许人家正等着小河冰封,等着俺娘儿俩吃不上水呢。 铁子妈的脸变得阴沉。 小伙子赶紧打住话,表示等她买回零件后就过来帮她修井,然后他告辞走了。 铁子妈手里攥着小伙子留下的纸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热乎乎的。心中 充满了期待。如果,她要是瞧见了离去的小伙子,在河口被她大伯子拦住说话的那 一幕,不知她什么心情。 铁子妈第二天就去镇上,买回来修井的零件,就等候那个年轻的养蜂人。可好 几天,都没看见小伙子,河边也不见他来驮水的影子。她好生纳闷儿,那小伙子咋 就不见了人影呢,难道他病了或者出门儿了?可她远远瞧见,在河南岸的荞麦地地 头儿,影影绰绰活动着那两个养蜂人兄弟的身影。于是,善良的铁子妈有一种被人 耍弄了的感觉,自责说自己太天真太轻信别人了,人家就那么嘴上说说而已,怎能 当真呢。 铁子妈苦笑,悄然把买来的零件丢进仓房不去管它了。她要淡忘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