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谓小高,其实也不算是“小”高了,四十多岁了。但是,现在社会上的,研 讨会和酒局上的四十多岁都是打过七折的,无论是反应状态,还是精神面貌,都是 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不过,小高这小子看上去却像一个东北旧农村的财主,中等个 儿,剃了个特别抢眼的肉肉乎乎的光头,留着黑炭儿似的八字胡;身着一件中式的、 系着布纽扣的民族服装,左右下摆各贴着一个简单的明兜,料子不错,有暗花,闪 动着诡异的光泽;脚上是冲呢面儿的千层底儿的圆口布鞋、白线袜子;大大咧咧的, 自来熟,不拘小节,但贼聪明,眼睛里全是鬼儿。横看竖看,像一个土匪头子,两 条腿那样蹭着走路,一路走来,身上、脸上有不少多余的动作和表情,精力非常充 沛,体现着别一种牛皮和满不在乎。总而言之,这个人无论是远看还是近看,都非 常有特点,也招人喜欢。一句话,尽管他绝对不像一个文化人,但肯定是文化人的 朋友。同时,还可以猜测他肯定有一个贼漂亮的媳妇。 看到他这副如此有趣,如此陌生,如此东北的形象,我真是记不起来在什么时 候,在什么地点,见过他了。我是和这种形象合作的人么?我们能合作下去么?我 的心理承受力,我的矜持底线,在充满变数,充满个性的合作道路上,能承受多久 呢?彼此的合作之路能走多远呢? 据肖鹏事先介绍,小高曾经在一家地方电视台当导演,后来,由于组织一个什 么全国性的会议,被北京这个我现在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影视公司看中了,估计 是觉得他能张罗,能干,精力充沛,又是粗犷豪放的东北人,而影视公司太需要这 样能文能武、智勇双全的人了,于是便把他拉了进来,“策反”到北京。东北那边 的工作就不要了。肖鹏在电话里并没有跟我介绍清楚小高在这家公司是什么角色, 导演?帮办?剧务?副总?好像不是,又好像是。但我个人认为,他有可能想当这 个一百集电视剧的总导演。因为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这家伙是一个有远大理 想,有抱负的人,绝对不是一个等闲之辈。如果是一个大型的军事题材的电视剧, 由这个像土匪似的家伙来干,应当没有问题。再加上东北人天生有一股虎劲儿,冲 劲儿,肯于吃苦,肯于身先士卒,而且审时度势,能屈能伸,那就更没有问题了。 可是,在老手如云、枪手如鸦的编剧大市场,我们的合作又是从哪里被掐出来 的呢?娘西皮,这事有点匪夷所思呀。 我们三个人兴致勃勃地走出首都机场,像交通警察那样手势生动地过了车来车 往的马路,然后,径直去了停车的地方。 这一瞬间,我感到很舒服,一下飞机就有车接的感觉真不错。 小高说,阿成老师,咱们的车在前面,开车的是咱们一个哥们儿,朋友,也是 东北人,姓赵,赵总。 我说,赵总?那一定是一个总经理了? 他说,肯定,肯定,赵总在北京干了十几年了,自己开了个公司,干得不错。 我说,家属是不是都来了? 他说,还没全过来。 我心想,看来还是在创业当中啊。的确,北京的饭不那么容易吃,银子不那么 容易赚呀。 我们来到车前一看,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竟是一辆又脏又破的面包车。心想, 东北人到北京打天下就是不容易,赵总好叫,公司难开哟。这辆破面包车就是一个 生动的证明嘛。 这个赵总一看就是个东北汉子,而且是一个挺厚道的、抗折腾的人。 我们像两国的外交部长似的,彼此客气地握了握手。 赵总礼貌地请我坐在前面副驾驶的座位上。 其实,我并不愿意坐在副驾驶那个位置上,但恭敬不如从命,还是面带微笑当 好座位坐了上去。 车厢里面也比较乱,看来这辆车使用得挺狠啊,简直是赵总在京城风雨历程的 一个缩影。 小高说,咱们先去吃饭。 其实,从广州到北京,飞机上已经给经济舱里的那些伪贵族似的旅客提供了一 顿“便当”式的正餐了,就是说,我在一万米高空上已经吃过了。但是,他们坚持 再吃,而且一定得吃。 小高说,阿成老师,飞机上的饭能叫饭么?我知道,就整那么一小盒。咱们还 得吃,亏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亏肚子。东北人的图腾就是肚子。 我明白了,看来他们三个还没吃饭呢。 我说,那好吧。 进了市区以后,开着车,一路上找了好几个中档饭店都没进去。我都有点糊涂 了,不知道他们要找什么样的饭店。后来才明白,开车的赵总是个回民。最后,终 于找了一家清真馆,但明显感觉到这个饭店档次比较低一点点。但东北人天生就线 条粗,不在乎这一点。 下了车,我环顾了一下还是那样的北京,便随着他们鱼贯似的进了这家馆子, 进去找一空桌,胡乱地点几个菜,要了两瓶啤酒,酒菜一齐,几个人便吃了起来。 在饭桌上,我问,黄葵怎么没来? 小高说,他在宾馆等着你。 接着,我又半认真半不认真地问了一下这个剧的情况。 原来,这个剧真正的总策划是一位军人的后代,他年纪也不小了。一句话,他 想通过他父亲的形象来展示一段军事历史。 小高说,阿成老师,我的意思是这样,这个剧由您来承包,就是整个打一个包, 一共多儿钱,全部给您。然后,您再往下雇人,就完了,干净利落。中不? 我没吱声。 他接着说,阿成老师,咱们在一起成立一个东北影视班,您来挑头儿。现在, 东北的影视资源还没得到充分利用呢,上来的都是些边边角角的货,整的都是一些 外在的花活儿。真的,时代在呼唤着我们。 我听了以后,尽管表面上不断地点头,但坚持一言不发,坚持未置可否。因为 在我见到黄葵之前,我是不能表态的,只能用“肢体语言”作一下场面上的应付。 要知道,现在的世界是一个疯狂的世界,疯狂的世界里到处都是疯狂的表演。一定 要冷静啊。阿成老师既为老师,就别像傻柱子似的陶醉得过早,当今社会谁教谁, 谁是老师还不一定呢,别把自己的形象整滑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