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上,我请黄葵吃顿便饭。吃饭之前,我顺便在西客站那个小商亭装作聪明人 的样子,与那个河北口音的老板讨价还价买了一个背兜,最后,以15块钱成交。 黄葵鄙夷地,十分不耐烦地站在一边说,这种破烂货买它做什么?要买就买名 牌,又好看又结实,背在身上像个有钱人的样子,这破玩意儿用两天就完了,白花 钱!还“策划”呢,啧啧。 我嘴硬地说,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行为,就是这么一个价值观, 谁也改变不了我,只要便宜我就高兴。我策划咋的?策划咋也比编剧强。 那个河北口音的老板赞同地说,那是。 黄葵笑了。当然,那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让人一看到这种样子就想马上离开。 是啊,我们想要的生活不是这种表情,这种表情太令人沮丧,太容易激发人找碴儿 发火了。 此刻的黄葵已经心灰意冷了,他一心一意想找个编剧的活儿,但就是找不到! 他的编剧水平不错的,很可以,而且是一个剧坛尚未发现的快手。的确是他不走运 哪。你想,不走运的人心情能好吗?情绪能不反常吗?能不见什么挖苦什么吗? 我缓和了口气说,家里的兜子太多了,泛滥了,买这个就是带点副食回去,海 岛的东西咱东北人吃不惯。 ………… 本来,我想请黄葵去一个好地方吃一顿,但最后,我还是就近选择了西客站对 面商场的那个地下快餐厅。 快餐厅里,无论是地面,还是餐桌,都是脏兮兮的、黏糊糊的。在地下快餐厅 吃饭的都是一些平头百姓,或者刚下火车的外地人。我们选择了一张比较干净的桌 子。 他皱着眉头说,你怎么选这种地方吃饭?多埋汰。 我自我解嘲地说,我时常怀念这样的地方,过去,我们就是这里的一员哪。只 是现在我们变了,不是这里的一员了。什么干净埋汰的?咱们早埋汰过了,现在想 干净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在这种地方吃饭相当于忆苦思甜了,能激发我们的斗志, 发奋改变我们的现状。我领你到这个地方来,用心良苦哇,兄弟。 黄葵说,狗屁。 我说,你知不知道,哈尔滨道外区有一个北三酒馆,那里是平头酒鬼经常光顾 的地方,一点档次也没有。但是,经常有大款开着奔驰到那里喝酒,把车停到另外 一条街上…… 黄葵说,狗屁,狗屁,狗屁。 黄葵一看我要的是饺子,马上说,行了行了,不用你请了,我自己吃份儿饭。 说完径直去了卖份儿饭的窗口。 我知道,黄葵因这个剧没谱才充满了失落感。是啊,他还没有修炼到家呀,还 嫩哪。人活着干什么?人活着就得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各种各样的失落,各种各 样的挫折。 第二天,我们在小高古怪且固执的要求下,与老A 签订了一个所谓的合同,其 实就是一个保证书,意思是,我们不将他讲的那些错综复杂的“历史事件”上网, 传播,或者擅自改编利用。因为头几个与他们没合作成的人,把他讲的那些东西都 弄到网上去了。 我说,非叫“合同”吗?叫“保证书”不是更准确吗? 他说,不行,必须叫合同。 我问,既然叫“合同”,这份合同对你们有什么约束力呢? 小高说,肯定有约束力。 我说,那好吧。对了,你们那个老A 都跟我们讲啥了? 小高一听,笑了。 翌日一早,我们便分头离开了北京。黄葵坐火车走了,怀着对我的憎恨,但又 找不到恨我的理由那样一种情绪,像秋天的落叶一样离我远去了,样子相当沮丧。 我站在那里等着他回一下头,彼此挥一下手再离开,毕竟我们都是东北老乡,但他 就是没回头。我只好怀揣着那份匪夷所思的“保证书”的副本乘大巴去了机场。 这次就没人送了,自己走吧。 再见吧,北京。 一到首都机场,神奇的大雾立刻涌了上来,把整个机场一下子笼罩起来,飞机 不可能正点起飞了。我是一个一天三顿不能少的人,可今天早晨又没吃饭。于是, 便在机场吃了一碗价格昂贵的面条。吃了饭就不怕等了,飞机爱啥时候起飞啥时候 起飞,反正回海岛也没什么事。 机场已经人满为患了,连坐的地方也没有了。作为“策划”的我,坐在候机厅 的窗台上,倚着那个装着各种副食的背包,百无聊赖地“欣赏”着眼前来来往往的 旅客。这些旅客什么样的都有,牛皮的,装阔佬的,戴着大宽边眼镜装有文化的, 懊恼不已的,摆官架子的,麻木的,东张西望的,他们难道不是像黄葵一样,正为 自己想要的生活,上天入地,南北奔波吗? 的确,我不认识眼前的这些来去匆匆的人,这些来去匆匆的人也不认识我,因 此,我们彼此都是渺小的。有人说,尘世,尘世,过去不理解,为什么叫尘世呢? 其实,尘世就是把我们比喻成灰尘,那意思就是说,这个世界是由我们这些灰尘组 成的。或者说,是由这些漂泊不定的,喜欢钱的“灰尘”组成的。 飞机终于在下午起飞了。我要的是边座,靠前的。我诚恳地跟机场工作人员说, 我的心脏不好,照顾一下。 上了飞机,我是C 座,靠过道,这样进出方便,非常好。A 座和B 座是两个俄 罗斯女人,一看就是国际倒爷,个个肥硕无比,像两部重型坦克车,小小的座位, 她们竟然也坐下去了,真是奇迹。看到她们笨拙的样子,我便主动帮助她们把行李 放到行李架里,她们用中文说,谢谢。我对俄罗斯人是颇有好感的,因为我从小生 活的那个城市到处是俄国人。 在飞行的三个小时里,这两个俄罗斯女人一直在睡觉,像两只肥胖的大象一样。 很显然,她们太累了。我看着她们,心里想,她们的男人对她们怎么办呢?从哪儿 下手呢?愁死人了。 到了广州白云机场,我又帮这两个胖女人取下行李。她们客气地让我先走。走 在前边的我却非常狼狈,因为,我在西客站买的那个廉价的兜子开始断带、掉扣。 看到这种情景,那两个俄罗斯女人始终非常礼貌地走在我的后边,分明是给我一个 面子。我在她们眼里肯定是一个非常邋遢的中国人。 回到海岛后不久,我又接到一个电话,这次是飞广西,也是商量策划一个电视 剧的事。看来,我挺忙啊。那么,这一次要不要给黄葵打一个电话,请他做编剧呢? 可是,从哈尔滨坐火车到广西,咣当、咣当、咣当,那要走很远的路呢,万一这次 任务再失败了呢?他那颗脆弱的心能承受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