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夏琦公乘头班车来到了龙华。他沿龙华路走时,看到一家点心铺的平底锅上生 煎包子做得不错,买了三两坐下吃,觉得口味也好,于是再买了半斤打包。走到古 玩街上,看路边铺面又拆去了几家,只有汇古斋那幢老式车间还突兀地站在废墟边 上。夏琦公想周之祥一意孤行与动迁组相持得有点过头了。动迁组是代表一级政府 的,个人本事再大,能和政府唱对台戏吗?夏琦公想他也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到 老来怎么忽然不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了。 昨天晚上周之祥在石浦海鲜大酒楼晕倒后,顾全忠用宝马车将他送到龙华医院, 夏琦公自然留下来照料。看急诊输液吃降压灵,医生说病人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晕 倒的,回家卧床休息几天后就没事了。夏琦公夹着《竹石图》,扶着周之祥走出医 院大门,招了辆出租车送他回家。殊料周之祥不愿回家,说和老太婆早已没话好说 了,他要回古玩店睡觉。夏琦公于是送周之祥返回汇古斋,看着他颤颤巍巍地爬上 扶梯,钻进了还算高敞的阁楼。夏琦公与小苏告辞时,周之祥又从阁楼里伸出脑袋, 神情恳切地请夏琦公明日一早赶来,他有话要对老朋友诉说。昨晚余老将郑板桥的 《竹石图》鉴定为赝品时,在场者都没觉得特别意外,想他扑通一声倒地,难道其 中还另有隐情? 夏琦公走进汇古斋时,小苏正在扫地揩灰。小苏对夏琦公说早上好后,周之祥 听得动静,从阁楼里伸出脑袋也打了声招呼。夏琦公举起纸袋晃了下说:“我顺路 买了点生煎包子,味道不错,你想吃吗?” “肚皮倒是饿了,不过脚头还虚着。”周之祥苦笑一下说。 “你不要动,我爬上来。”夏琦公关照小苏泡两杯茶后,一手把着扶梯一手托 着点心爬上了阁楼。屋顶开着一扇老虎天窗,光线比夏琦公想象的要明亮一些。周 之祥坐在床上,面容憔悴,须发比前几日苍白了许多,装着《竹石图》的布囊就靠 在床头。他瞥一眼纸袋说太多,分一半给小苏吧。夏琦公寻了只塑料碗分出一半生 煎,小苏正好端上茶来,就让小苏带上那一半生煎到店堂去吃。 周之祥慢慢地吃完二两半生煎,用茶水漱了漱口,双眼看了一会儿夏琦公,幽 幽地说:“夏公,你定归要帮帮我。你不帮我就没人能帮我了,我也只能寻根绳子 上吊算了。” “坏掉一笔生意也不至于如此,好好地讲这不吉利的话干啥?”听老朋友说要 寻死,夏琦公颇觉得意外。 “夏公你不晓得,我是彻彻底底破产了。”在夏琦公惊诧的目光中,周之祥坦 白了自己的经济状况,说他所有积蓄都用于收藏,已好几年没往家里交过钱,老太 婆已到了要和自己离婚的地步。他原想利用动迁的机会敲一笔后把汇古斋搬进龙华 古玩城,可动迁组压着政策一点不肯松动。后来他寄希望于郑板桥的《竹石图》, 山东人说吃不准是不是郑板桥的亲笔,夏琦公鉴定为是郑板桥某个大弟子的代笔, 他看着古画笔墨精湛于是决定赌一把。他持古画让顾全忠过目,商定以二十五万块 买画,把收到的十万块定金付了画款。他原先预备着交房租的钱一万块交了罚金, 一万三付了古画的修复费,再花掉些零星的车马费,手头的钱也基本用光了。他原 想与顾总的买卖是写了协议的,赚十五万块已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想不到他请来余 老鉴赏,余老又说《竹石图》连郑板桥大弟子临的都不是,这笔生意自然黄了。现 在银联卡上拢共没几块钱了,动迁组还不时来赶人,还欠着顾全忠十万元预付款, 过几日也必然要来催讨,空有这幅所谓的古画和一店堂垃垃圾圾的古董有什么用? 夏琦公听罢,想平时嘻嘻哈哈喜欢充大佬并日思夜想开一家拍卖行的朋友竟陷 入了如此窘迫的经济危机。夏琦公拉着周之祥的手答应帮忙,只是他自己要想开些, 在事态没有明朗之际,他千万千万不要做出诸如撕了古画,放火烧了汇古斋之类过 激的事情。周之祥说有夏琦公帮忙他就不会走上绝路,既然有一丝生机,他也是看 重小性命的,他也想活得长久些,也想踅摸着一两件好东西把玩把玩的。夏琦公听 他如此说话,知他情绪已经平复,于是叮嘱他好好卧床休息,其他事情让自己想想 办法。 夏琦公爬下扶梯,招招手把小苏叫到一边询问。小苏除了许多内幕不知道,说 的大致和周之祥相符。夏琦公想了下,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了小苏,吩咐小苏好生 看店,有生意继续做,动迁组来了要笑脸相迎,无论他们说多难听的话也要忍耐,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若宏业公司有人来讨债,就尽快打他的手机。 夏琦公想周之祥是因了收藏而陷入困境的,也只能由着收藏化解。他捧着茶杯 开始在汇古斋的玻璃柜博古架多宝阁,在名目繁多的老式家具间转悠,在四面墙上 地上,在旮旮旯旯里踅摸。墙上挂着的画缸里插着的字画以赝品居多,即便有几轴 名家真迹,那也是茶余饭后的应酬之作。博古架和多宝阁里的瓷器铜器等没一件是 真品。老式家具中几件民国的尚可,如有人买,揩揩清爽搬回去就能做摆设。晚清 的或再早一些的老家具就不行了,虽然是真货,但大多残缺不全,夏琦公以前想周 之祥只是由着地方大而低价收进,现在晓得他实在是无力来修复它们。残瓷汉陶也 有一些,但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夏琦公觉得能看上眼的唯有两件东西:一件是墙角 里堆放着杂物的罗汉榻,叫小苏把压着的樟木箱移走后,自己用手一抬,那榻纹丝 不动。夏琦公在双手触摸着榻腿时觉得这件器形颇大且厚重敦实的罗汉榻是有点来 历的;另一件是玻璃柜中和其他杂件混放着的玉雕,夏琦公掂了掂觉得鸭蛋大小的 玉器特别沉手,揩去灰看雕的是一尊笑弥勒。夏琦公把玉佛捧到八仙桌上,用湿毛 巾擦干净后,一尊雕工极精细的笑弥勒正对着自己微笑。夏琦公举起玉佛对着阳光 映照,他看到在一方纯净明彻玲珑剔透的玉世界里,如浩翰的云海上闪烁着一缕若 隐若现的佛光……夏琦公知道这是一件有些年头的上等翡翠,兴许能换一大笔钱。 “之祥兄,你好点了吗?”夏琦公仰首问道。 “略微好些了,你有什么事?寻着值钱的东西了?”周之祥在阁楼门口探了探 首。 “你能下来吗?” 周之祥试了下手脚说行,于是倒退着爬到了地上。 “这尊玉佛是什么时候吃进的?”夏琦公指着玉器问道。 “什么时候?脑子乱哄哄地想不起来了。”周之祥苦笑一下说。 “这可能是件上等的玻璃翡翠,大概值不少钱呢。”夏琦公若有所思地说。 周之祥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说:“我想起来了,收进来好久了,只付了二 十元。一块人工玻璃刻的笑弥勒能值多少钱?” 夏琦公笑了笑不再接话。他叫周之祥跟着走。指着罗汉榻问道:“刚才我试了 下,这榻奇重无比,你收进时知道是什么材质的?” “硬木是肯定的。南方以榉木为主,北方以榆木为主,好多年前是两个北方人 卖给我的,付了三千元,想这罗汉榻大概是榆木做的。”周之祥想了想说。 “我也搬过榆木家具,但我觉得这罗汉榻比榆木做的要重许多。”夏琦公说。 周之祥苦笑了一下:“搬进来时,四个小伙子都出了一身的汗,你一位奔七的 老先生是动不了它的。” 夏琦公当即让小苏从龙华路上叫来四个外地汉子,让他们把罗汉榻移到店堂的 空地上来,讲好每人的劳务费是十元。四条汉子意外得到可以混一日的工钱很是高 兴,但一搭手说重死了上当了。待外地汉子龇牙咧嘴满脸痛苦地把罗汉榻搬到指定 位置,夏琦公付了钱打发外地人离开后,叫小苏打来一桶清水,加了点洗洁精,吩 咐他要把罗汉榻擦得干干净净的,汇古斋有救没救就要看这罗汉榻的造化了。 周之祥看日影移到了头顶,说吃了饭再擦,让小苏先去买三份盒饭。小苏啪哒 啪哒跑出去,没一会儿捧着一摞饭盒又跑回来,让叔公和夏琦公在八仙桌上吃,自 己端着盒饭到小方桌上吃。等叔公和夏琦公吃毕,他收拾饭盒揩净桌子,又绞了两 条毛巾让长辈擦脸。喝了一会儿茶,周之祥有点犯困,他叫夏琦公一起爬上阁楼睡 一会儿午觉。夏琦公跟着爬进阁楼后,店堂里只剩下小苏一个人哼哧哼哧地擦着罗 汉榻。 等夏琦公和周之祥躺了一会儿爬下阁楼,小苏已完成了作业。俩人转了一圈, 发现擦去了积垢的罗汉榻呈现出一种高贵的淡褐色质地,又裸露出脉理清晰的木纹 …… 周之祥咂吧着说:“咦,怎么变成花梨木的了?” 夏琦公抚摸着浅雕着蝙蝠纹的罗汉榻的腿,说:“恐怕还不是一般的花梨木呢。” “你是说黄花梨的?”周之祥的呼吸急促起来。 “有这种可能,不过这得由专家说了算。” 夏琦公想了一想,退到八仙桌边拨打了章宝麟的手机。章宝麟很快接听了电话, 问昨晚送急诊后人怎么样了。夏琦公说人尚好,医生关照卧床休息,只是朋友碰到 点麻烦,即使卧床又怎能安心静养。章宝麟说余老这个人他最了解了,鉴定字画时 只认真假不认人,学院派的作派是很重的,事情以那种结局收场,现在还有补救办 法吗?夏琦公等着的就是这一句话。他说周老板的为人是不错的,他与周老板已有 三十年的交情了,周老板有难处他是要帮忙的。他今天一直在周老板的汇古斋,踅 摸到的两样藏品可能能解救周老板脱离苦海。一件是一方玉雕的笑弥勒,在他看来 很可能是一方年代久远的上等玻璃翡翠。一件是用材大气纹饰古朴的罗汉榻,这榻 奇重无比,他推测很可能是黄花梨材质。夏琦公感到章宝麟在很认真地听着,于是 恳切地请他带专家过来看看。章玉麟刚应口。夏琦公又和他敲定马上带人来龙华鉴 定,乘出租车来,车资由他报销,晚饭由他招待。 放下话筒。夏琦公笑着对周之祥说:“从现在开始,一切由我帮你操作,你尽 管放心。过一会儿,你就上阁楼躺着,还要装出重病在身的模样。要充分利用人的 同情心,把你的损失能挽回多少就算多少。” “我待在庙堂里也做不了什么,省得被别人撞着而坏事,现在就爬到阁楼里去。” 周之祥说罢,独自爬进阁楼重新躺下。 夏琦公觉得茶淡了,唤小苏帮他换一杯时,章宝麟带着两位老先生走进了汇古 斋。章宝麟介绍一位是市收藏家协会木器委员会的佟先生,一位是玉器委员会的刘 先生。夏琦公与俩人交换了名片,待小苏泡上茶后他先捧出了玉雕。趁刘先生看玉 器时,他又引佟先生去看罗汉榻。乘两位专家在那头研究,夏琦公问章宝麟要出租 车票据,见车资打印着四十元。于是拿了张百元大钞塞给章宝麟,说余下的是回程 的钱,又说等会儿鉴定意见出来时间还早的话就陪陪朋友们逛逛龙华。 佟先生蹲下身子敲敲摸摸很快作出了鉴定,说这是只民间罕见的黄花梨睡榻, 据样式和榻面还很完整的藤皮看来,这应该是件晚清的木器。夏琦公请教市值多少, 佟先生沉吟着说大约在十万元之上。刘先生看玉器花的时间稍微久些。研究了好一 会儿,刘先生收起放大镜说夏先生的鉴定没错,这真是块玻璃翡翠,市值在八万元 左右。 车到宏业建筑有限公司大楼,值日保安认得余老,开了铁门让出租车进入院子。 余老下车后带着章宝麟和夏琦公走进门庭,乘电梯登上四楼。秘书闻讯在电梯口迎 接客人,引客人走进顾全忠的套房,泡了茶请大家在沙发上等一会儿,说顾总正在 召开一个短会。秘书悄然退下后,隔壁传来了顾全忠那快活而有力的说话声。章宝 麟和夏琦公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套建筑老板的大办公室,看室内按中国传统风格装潢, 家具都是红木的,四壁还挂着几幅名人字画,于是趁等的时候四处走动欣赏。 余老是顾总的收藏顾问,他经常来此,知道这些张挂着的字画只是顾全忠收藏 品中的冰山一角。余老知道在西墙上有一扇很隐蔽的腰门。进入了那扇门,里面是 一间颇宽阔的密室,百余轴近现代大名头书画家的字画精品都静静地悬挂在特制的 展板上。然而今天不是顾总邀请他来,也不是余老自己要来,而是夏琦公逼着催着 他来。当他看到章宝麟陪着夏琦公登门拜访,他已猜度到了些许端倪。当他听说了 因自己的鉴定结论黄了周之祥之前已与顾全忠写有协议的这笔生意,周之祥因此患 病卧床并萌生出欲寻短见的念头时,他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周之祥听到言之凿凿 的假画的结论后气绝倒地在他觉得十分触目。他年轻时看话本小说,读到书中描写 某人为某事气绝倒地时觉得好笑,认为是小说家的夸张之语,殊料生活中真有这样 的事情发生,而且竟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觉得夏琦公说得不无道理,二十五 万于顾全忠是小菜碟,于周之祥却是性命攸关。但余老认为人各有着自己的原则底 线,请求帮忙可以,要让他改口是不可能的。夏琦公也是老江湖了,知道余老这种 人最看重的是名声,他于是恳切地请求余老给予帮助。余老听了汇古斋的前因后果, 听说踅摸出一件:黄花梨的罗汉榻,于是答应由他出面说服顾全忠,买下这架睡榻。 隔壁传来桌椅的磕碰声,会议室里的人散到了走廊上。顾全忠推门走进自己的 套间,见沙发上坐着余老和章宝麟、夏琦公不觉有些意外,他与客人逐个握手,笑 着问是什么风把上海收藏界的头面人物都吹来了。 “还是为那幅《竹石图》呀。”余老起身,拉着顾全忠走进里间,说,“你请 我鉴定我当然是从严把关的,想不到那周之祥竟是空麻袋背米,一家一当全押在这 幅画上,被我一句假画弄得古董店要关门,人要寻短见。” “余老的意思是——”顾全忠看到只有一面之交的夏琦公也在其中,已然揣度 出众人是为《竹石图》而来。那晚他看到夏琦公那么大年纪了还拄着拐杖为老友的 事奔进奔出是有些感动,也想得便补救一下,于是说,“让我接那幅画的盘?” 余老摇了摇头说:“知道画靠不住再收进,岂不要像吞进苍蝇一样恶心。你看 这位夏琦公倒是周先生的铁杆子朋友,他在周先生的汇古斋里寻觅了一整天,终于 发觉了一块上好的玻璃翡翠和一架黄花梨的罗汉榻。” “余老的意思是让我买下这两件宝贝?”顾全忠笑了下说,“可我从不喜欢也 从不收藏玉器的呀。” “你可以买下那架黄花梨罗汉榻的,摆在你的收藏品中也很协调。以后你若开 一家美术馆,展厅居中放一架黄花梨罗汉榻也很有气派的。”余老笑了下说“余老, 我的脾气你是晓得的,我只干我喜欢干的事。”顾全忠歪了下嘴角说,“尤其是这 艺术品收藏。这全讲究一个缘分和一分灵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余老握住顾总的手说,“这回算卖我一次面子。” 顾全忠点了点头问道。“这件黄花梨靠得住吗?” “我没去看过,但章先生带收藏家协会的木器专家去看过了,说东西是好的。” 余老点点头说。 “这架黄花梨罗汉榻的市价有多少?”顾全忠又问。 “市场价大致在二十万左右。我问过夏先生的,他全权代表周先生,说愿以优 惠价转让,只求盘活生意,让周老板的汇古斋搬进龙华古玩城内营业。” “周之祥也是老熟人了。这样吧,我看以十五万买下行不行?” “这倒要问一声夏先生的。”余老与顾全忠走出里间,说,“顾总已同意买下 黄花梨罗汉榻,夏先生,顾总开价十五万元,你看行不行?” “蛮好蛮好。”夏琦公从沙发上站起来与顾总握手致谢,说,“顾总能接盘, 真是帮了周先生的大忙了。” “买回来后就摆在隔壁,在黄花梨做的罗汉榻上睡午觉想必也是不错的噢。” 顾全忠与众人一起笑起来。他从里间取来五刀百元大钞,从记事本里翻出与周之祥 写下的购古画的协议,交给夏琦公说,“钞票和协议都交给你,我派车随你们去搬 罗汉榻,这样就银货两清了。” 余老和章宝麟邀顾总一起去,顾总说约好了人实在走不开,有余老和章先生为 他掌眼是一样的。顾总送众人下楼,马上派了一辆面包车送客人,又安排一辆卡车 跟着去拉罗汉榻。 车到龙华,夏琦公让面包车先在空地里泊了,又挥手指挥卡车倒进古玩街。周 之祥在汇古斋听到“倒车请注意”的嗽叭声后走到门口东张西望,见夏琦公正引着 客人有说有笑地走来,吩咐小苏接待客人后赶紧爬上阁楼躺下。 “小苏,周老板好些了吗?”夏琦公走进汇古斋就问。 “还在床上躺着呢。”小苏边泡茶边回答。 等余老鉴赏了一番黄花梨罗汉榻,说倒是件好东西,十五万也物有所值了。夏 琦公招呼余老和章先生到八仙桌边落座,待小苏端上茶来,又吩咐他去叫六个结实 一点的民工来。小苏看到卡车跟着回来,刚才听余老讲罗汉榻值什么十五万,现在 又要叫他去找六个民工,知夏琦公已把这件古董换了钱,于是赶紧朝外跑,仅一眨 眼的工夫就带回来六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夏琦公与为首的讲定把这架睡榻搬到门外 的卡车上去,睡榻很重的,搬动时安全第一,搬好后每人二十元劳务费。为首的民 工点头答应,说木头做得重不到哪里去,就是铁做的,拿了工钱也要搬的。六个民 工发一声喊,抬起睡榻哼着号子走。幸喜大门有一间屋宽,抬着睡榻不用侧身就走 了出去。等把罗汉榻抬上卡车,为首的民工喘着气来取钱,说果然重得像装在棺材 里的死猪。夏琦公打发了民工,指点司机用麻绳固定睡榻,又吩咐路上小心。 待面包车和卡车一前一后离去后,众人返回店堂,发现搬走罗汉榻后空旷了不 少。夏琦公招呼余老和章宝麟吃茶,俩人讲要在店里随便看看。夏琦公叫小苏陪着 客人,自己爬上阁楼,把纸袋里装着的五万元和《竹石图》的买卖协议一起交给了 周之祥。周之祥要坐起来,夏琦公拍拍肩胛叫他再装病压一会儿床。 夏琦公爬下阁楼,见余老和章宝麟还饶有兴趣地在随意散放在地上的古董堆里 这边看看那边摸摸,笑着问道:“两位淘着什么宝贝没有?” “夏先生目光如炬,好东西早被你淘掉了呀。”余老笑着说。 “余老,值钱的两件宝贝就是夏先生从这堆古董里淘出来的。”章宝麟从旁介 绍说。 “晓得,在路上已听你们讲过了。”余老笑着说,“夏先生,你看还能淘着一 二件吗?” “淘着好东西一碰运道二靠眼力,有时运道还是主要的呢。”夏琦公笑了笑说, “这么一大间的古董里我想总还有几件好东西的。” “没时间呀。有时间的话,钻在古董堆里踅摸一天也是蛮惬意的。”余老到水 斗边洗了手,返回八仙桌坐下,说,“那块玉雕呢?拿出来也让我欣赏欣赏。” “玉雕在阁楼上。”周之祥从阁楼门口伸出一颗花白脑袋颤巍巍地说。 “你躺着不要动,让小苏来拿。”夏琦公连忙关照。 小苏爬上扶梯取玉雕时,余老觉得奇怪,指了下阁楼问道:“周先生不回家养 病,怎么躺在阁楼里呀?” 章宝麟压低声音说:“我上趟就晓得了。周先生为了收藏搞得倾家荡产,老太 婆不让他回家,还要和他离婚呢。” “喔——古玩界里如此痴迷的人还不少呢,交关故事都捂着掖着大家不晓得罢 了。”余老叹一口气,见小苏取来了玉雕,于是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 “昨天老刘看下来与夏先生的观点一致,都认为是一方有些年头的老玉,是极 难得见的玻璃翡翠。”章宝麟注视着余老说,“看得介认真,是否想自己吃进?” “见到好东西总想吃进的,可是我没这个力把呀。”余老放下放大镜说,“你 们鉴定得不错,看这雕工多么精细,这件翡翠弥勒倒还是清朝早期的雕刻风格,养 得也不错,捏在手里只觉得滋润无比,就像俗话说的摸着如小人屁股一般。现在有 收藏家相中了吗?” 夏琦公听了心头一喜,连忙说:“还没有呢,也请余老牵线搭桥。” 余老问章宝麟:“你有方向吗?” “好货要卖给识货人的呀。”章宝麟笑笑说,“我那几位玩玉的朋友还没这层 次呢。” “这倒也是。”余老想了一想说,“我认识一位大收藏家,海外归来后低调得 很。他主要收藏明清官窑瓷器,偶尔也收几件玉器。不知这次投缘不投缘,又不知 他在不在上海。” “余老想到了他就是一种缘分。”夏琦公感激地说。 “难得你对朋友如此古道热肠。”余老从兜里摸出通讯录查找,然后拨了手机 号码。对方很快应答,知是余老所打,语音变得十分热情。余老说他在老朋友处看 到一块品相极好的玻璃翡翠,就是那种在寻常人眼里是块玻璃,在识玉藏玉者眼里 是顶级美玉的那种,雕的是笑弥勒,约有鸭蛋大小,是清朝前期的雕刻风格。现在 朋友碰到一点经济方面的麻烦,愿意将此玉转让,不知钟先生有意收藏否? 钟先生在电话里说是美玉他就收藏,是余老推荐的美玉就更值得收藏了。这几 天在屋里正闷得慌,请余老带着美玉马上到他家里,银货两讫后请余老到外滩乘游 轮,边观赏浦江美景边吃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