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塔是个古镇。少说也有千年的历史,据说历史上是有一座古塔,可惜给雷劈 了。我来到半塔时正是一九八二年的夏天,那唯一的一条古街,叫密密的法国梧桐 掩蔽,显得无比苍老。信用社在古街的北头,是一座二层小楼,坐西朝东。好像也 是这一条街唯一的一座楼房。 从此,我便在这个镇的信用社里一待就是几年,并且开始了我的初恋。 信用社的人员很简单。一个主任,姓胡,整天戴着一顶军帽,手背在屁眼后, 不吭声。胡主任虽不吭声,可人并没有闲着。偷偷地生了四个孩子,三个是丫头, 小四是儿子,小四长得蛮好,也顽皮得很。一个农贷会计,姓沈,瞎了一只眼睛, 他虽一只眼睛瞎了,可打起算盘来飞快。也生了三个孩子,长得跟他老婆一样,都 是长脸,单眼皮,小眼睛。沈会计家在信用社门口开了个小店,他那个长脸老婆, 就整日看住那小店,卖些日杂用品。还有一个信贷员,姓牟,黑黑的,满脸胡子。 可是老牟整日不见他人影,偶尔来一下,像贼似的,一会儿便不见了,他家在农村, 我们也从来没见过他的老婆来过。这些都算是外勤人员。 内勤有一个老会计,姓潘,家也在农村,长得像地主老财,特点是瘦。还有一 个女学徒小玲,是中专学校分配来的。出纳员有一个王遐,二十三四岁。她人长得 很清秀,一笑满脸是酒窝,是天生的一张笑脸。另一个就是我了。 我刚来干复核,和王遐面对面,一个出纳一个复核。王遐是老出纳了,干了有 两三年了,所谓复核也是出纳,我等于就跟着王遐学徒。于是整日面对着一张满脸 是酒窝的笑脸。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这样的乡镇,单位基本上都是“家连店”。我们上班在小楼 上,下班就在小楼后面的一个大院子里。我们信用社七八个职工基本上都住在院子 的平房里,连带家属有二十几口人。院子里有几棵高大的法国梧桐。夏天都在院子 里吃饭,小孩也在院子里洗澡,洗完光着屁股即拎到门口的竹床子上。院子地上泼 的都是水。男人在屋里洗完澡穿个大裤衩摇着芭蕉扇出来,上身一身的白肉。女人 仔细一点,窗帘拉得极严,外面就听到水的声音,洗的时间还长,老半天湿着头发 出来了,头发将前胸后背的小汗衫弄湿,里面的小衣服似见非见,老一点的不再考 究的妇女里面干脆就没有小衣服,都是同事家属,大家也视而不见。之后开始吃晚 饭,一院子的喝粥声,每家吃的也差不多,基本上都是绿豆稀饭加馍头或饼子。吃 饭时还互相乱窜打招呼开玩笑。瞎子老沈就讲荤段子,主任老胡死不吭声,可脸上 笑眯眯的。妇女们不予理睬,小孩子则捧着碗乱跑或在竹床子上乱跳。这样的生活, 如若不斤斤计较,基本上可以算是一大家人了。 我们单身的住在小楼的二楼,我、老潘、老牟和小玲。小楼从后面上,正对着 院子,有时我晚饭后无聊,站在二楼的走廊看着院子里的活动,那种居高临下的感 觉,就像上帝在高处俯瞰人间,也像是在一座山头鸟瞰一座氤氲的村庄,有一种温 暖的感觉。我有时正出神,王遐洗完澡从屋里出来,王遐家住大院的顶头,正对着 小楼,她是顶替她父亲工作的。她的妈妈已经去世,她父亲个子很矮,也六十多岁 了,虽不是主任,可是解放前参加工作,资格还算老的,因此她家屋后还藏着个小 院,她父亲就整天种蔬菜和花,把个小院子弄得喷香。王遐也是头发湿湿的,把个 前胸后背的小汗衫弄湿,她也才二十三四,前面胸口像堆着一座山,恨不得将小汗 衫撑破了,她搬小桌、盛饭,忙里忙外,湿头发一会儿在胸前一会儿在身后,弯腰 时又泼在脸上,鸟瞰着这一切,心情激荡,也恨不得弄个望远镜才好看清那脸上的 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