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县城的屋顶多为小瓦,站在大堤上看黑压压的一片,有几个高大的烟囱特别显 眼,西面那个最为高大,是县城的重要建筑,火葬厂;东面那个两个并排的,是砖 瓦厂,县里的工业企业,我妈妈就在那个厂里掼砖坯。县城街巷纵横,小巷多为青 石铺就。据史料记载,县城历史悠久,秦为广陵、东阳二县地,南朝宋孝武帝大明 五年置县,北周改石梁郡,唐天宝元年玄宗李隆基为纪念自己生日千秋节,特划地 设千秋县,天宝七年改称天长,至上世纪七十年代,已有一千多年历史,而我才诞 生十一二年,却活跃在这个县的历史舞台上,同革命群众一起,他们抓革命促生产, 而我差点憋死在那条古老的白塔河的木筏下。 陈义富家是我们的据点。先是小八子从水里爬上来,他边走边说,妈的,憋死 了。说着便掏出小鸡,对着岸边的青草射出一条细线。冷小七子和小锅子仿佛受了 感应,也一个个爬上来,掏出小鸡射线。完了,陈义富说,走,到我家去。 陈义富家住在三圣街的北口,一个院里,七八间房子。三圣街的法国梧桐树已 很大,几乎遮住了街心,他家的门就斜对住三圣街县革委会的西门,门口的宣传栏 里,一个人正用大排笔刷红字:彻底埋葬帝修反,实现世界一片红。红字还没有完 全刷出,陈义富走上去摸了一下红漆,趁小锅子不在意,上去一下,抹在小锅子的 嘴唇上,因小锅子一避让,在脸上划了一个“⌒”勾,仿佛裂开一个血口。俩人迅 速追打了起来,陈义富边跑边笑:×嘴搽口红,×嘴搽口红。一溜烟跑回家里,用 身子顶住门。 我们一拥而上,一下拥进了陈义富家。进了门的我们一下又都快活起来。陈义 富瘦小猴尖,而他父亲却是个矮胖的样子,操着一口的侉话。他家好像是安徽宿县 人,他的妈妈一张苍白的马脸,喜欢吃面,整天嘴里叼着香烟,躺在堂屋的大吊扇 下面的躺椅上。她虽然躺着,可并没闲,一下子生了七八个孩子。陈义富行三,上 面两个哥哥,下面清一色四个妹妹。最小的才六七岁,四个小丫头整天在院子跑进 跑出,大呼小叫。陈义富的妈妈就睡在躺椅上大喊:小七子小八子别吵了!可小七 子小八子不管不顾,停了一会儿,又大呼小叫起来。陈义富家总是有一股潮湿的味 道。也不是霉味,也不是尿味,可能就是这四个小丫头片子的味道。我一进到陈义 富家就闻到这股味道,怪怪的,蛮难闻。 我歪着鼻子穿过他家的堂屋,对他的妈妈一乐,嘴里咕噜一句。他的妈妈就很 高兴,于是在堂屋里喊,小三子,拿糖给你同学吃。 不一会儿,我们嘴里便一人一块大白兔奶糖。 大白兔奶糖是上海知青送的。陈义富爸爸是革委会副主任。知青就送他家奶糖。 他爸爸没有作风问题,却有经济问题——收人家知青奶糖。不过这些奶糖都给我们 吃了,吃人家的嘴软,我们也就不去理论,只管吃就是了。 冷小七子嘴里边嚼着手就不老实起来,他一下子把小锅子掀翻在床上,使一个 眼色,小八子和陈义富就上来了,压住小锅子的两只手,冷小七子便伸手掏小锅子 的小鸡鸡。小锅子狼号似的乱蹬,可冷小七子的力气,小锅子何以能敌?没几下小 锅子白白的鸡鸡便露了出来,陈义富拿出他爸爸的红墨水,用毛笔一下子在小鸡鸡 上画了个红胡子。几个孩子大笑着跑开,小锅子嘴里“我×我×”了半天,被陈义 富躺在堂屋的大吊扇下面的妈妈尖声喝住了:“小三子,不死的!炮子——别吵啦!” 几个孩子一下子噤住,鱼贯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