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村长到了家里时,老父亲不在。村长还有个弟弟,婚后另过了。村长和老父亲 一起过。老父亲常去小儿家吃住。村长进了屋,屋子窗户小,光线灰暗,村长就蹲 在门口,点上烟,一支一支地吸。年轻时,村长点不起灯,喜欢一个人坐在夜幕里 静思。年纪大了,村长好上了廉价烟,每当烦躁时,就一个人独自蹲在门口吸烟。 屋里没有女人,没有女人的日子在村长的廉价烟头上一明一灭地闪耀。村长就年复 一年地蹲在门口吸着烦躁,吸着思念,吐着无奈。 村长吸完了三支烟,又出了家门向村东走去。村长边走边念叨:我来干甚呢? 脚步却不停。不一会儿,就到了兰花门前的路上,见兰花屋里已亮了灯。村长心里 一下豁亮了,看来兰花已从野地里回屋了。村长就明白刚才是在担心兰花,村长轻 轻吁了口气,自嘲道:看你还是多情种子哩。村长下了路,坐到一旁的土包上,又 点起了烟。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干燥得呛人,没了往日那种绵绵的柔劲。吸进村长 肺里的,除了烟味,还有土腥味,浓烈得很,像从碱里泡过的那种,呛得村长咳嗽 了好几声。村长想都三月无雨了,再干几天,地里的麦苗怕就是再下雨也无济了。 要是绝了收,村里人吃啥呢? 村长真想大哭一场。 是村长么?路上有人问。 村长嗯了一声。 我就估摸着是村长。路上的人说。 两个人凑到村长跟前,是老根和柱子。 这工夫了不在家里跑啥呢?村长说。 老根说,听说就这一两天要给下面放水呢,可我们这地里庄稼等不及了,我想 趁夜晚偷他狗日的。 偷水?使不得。上游去年偷水,让老吕报了,罚了款不说,还抓了人。村长忙 打拦绊。 柱子说,姓吕的心狠得很。把个水管得手指缝都不漏。你别看他在我们面前装 得周模正样的,一口一个规定,那天我见他在饭馆里醉了酒,死皮赖脸地缠着老板 娘说荤话呢。 老根说,这没甚,他老婆都没了好几年了,不找个人骚情骚情,憋死他哩。 村长听了咳了一声。 老根意识到村长也是光棍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口说政府也会选人,选了 他来管水。没拖累,精神头足,夜里放水他整夜跑来跑去,眼都不眨。 柱子说,我有个办法,姓吕的好酒,夜里灌翻他,给他制造个跑水假像,上面 来查,也是法不责众。 村长心里大跳了一下,问这能行?柱子说能行!村长脑子里就打起了转转。烟 吸得一口猛似一口。还剩个烟头时,村长随手甩到地上,用脚碾了碾,冲大柱说, 行个屁。违规的事能做?找苦吃哩! 柱子让村长训得一愣,说那就等着旱死?村长说再急再旱也不过几天的事,你 们莫乱来。 老根急了,说好我的村长哩,再等几天那满地都成了干草了。 我是村长,我不比你急?办事不能毛躁,天旱又不是旱我们一个村,这方圆百 里哪里不缺水? 老根说,我们村地势高,情况特殊,乡里咋就想不周全呢? 村长说,莫急嘛。你俩转回去,给大伙说说,明天都把地整整,挖开水口,说 不定一下就来水了。 老根让村长说糊涂了,说这两天有水也是过路水,说也白说。村长说只要过水 就有水,听我安排,说着捏了老根一下。老根不明村长的意思,但想村长这举动一 定有机密,就说能行,我俩给大伙说去。 老根和柱子走后,村长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着烟卷,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天完 全暗了,四野迷茫,山包、树木影影绰绰,恍如罩了一层纱幕。村子东面的那片林 子,更是黑黢黢的一片森然,衬托得大地仿佛回到了原始时代。只有庄户人家的灯 光,在村子里明明灭灭,展示着对日子的永不疲倦的执著。 村长吸完了最后一根烟卷,迈着麻木的双腿磕磕碰碰地往回走,又到了兰花屋 前的路上,村长停住脚步,冲着蒙眬的灯光发愣。村长抬起脚,往屋子方向走了几 步,停下,又退了几步,满腹心事地叹了一声,还是返回了自家的屋子。 翌日,日头刚爬到东山的林子上,村长就出了村。下午,村长提着两只塑料袋 进了兰花的家。兰花正在纳鞋底,猛见村长来了,心就莫名地慌,胸口一起一伏地 涌动着。村长瞅了一眼,别过脸说小宝呢?小宝是兰花的儿子。兰花静了静气说上 学了。村长说来给你商量个事哩。兰花说你说呗。村长说我晌午那阵儿见了吕管水, 探听到今晚要给下面放水。兰花说那我们石沟呢?村长说下面旱情也大,又是移民 示范区,要重点保证他们用水。兰花说我们这块地又不多,半天工夫就够了,干啥 不先给我们淌呢?村长说上面有上面的想法,我们还要等三四天。哎呀,那庄稼旱 得可是一天也不能等呀。兰花惊呼起来。村长说咋不是呢?我着急哩,就想了个孬 点子,你配合一下。兰花说咋配合?村长眼睛瞅着鞋尖子说,吕管水好酒,村长抬 起头指了指两只塑料袋,又低下头说,我买了两瓶酒,晚上我把他拉来,你帮我灌 醉他,好跑水。兰花听了疑惑地说,为啥要带我这里呢?村长嗫嚅着说,你屋在沟 边,近哩。兰花说我不会喝酒呀。村长说不要你喝,你顺着我说,哄他高兴就行了。 兰花爽快地说:中,我再给你炒个豆芽,拌个凉菜。村长说那就说定了。出了门, 忽又折回,从一只塑料袋里撕出一只鸡腿来,说留给小宝吃,孩子瘦哩。兰花心里 一热,说你遇事莫上火,也要注意身子哩。村长听了,眼睛就湿了,盯着兰花说: 兰花,吕管水人也不差,比我强多了。说毕,急步出门去了。村长的话兰花听得没 头没绪,自语道说的是甚话嘛,甚意思嘛? 日头在西山头上打晃时,村长在水闸房里堵住了吕管水。吕管水正躺在小凉床 上,架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好你个冤家作践人,把个尿盆扣我一身…… 村长打趣说,你这是老驴发情哩! 吕管水起身笑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大村长来这里是想水娘娘了吧。 村长说还三宝殿哩,你这是三陪窝窝,我听说常有讨饭的来这里搞三陪哩。 吕管水哈哈笑了起来,说你这是糟蹋我哩,我孬好也半个吃公粮的,我能找讨 饭的?放你的驴屁哩。 村长让吕管水说笑了,说给你说件好事,上午别了你后,我去乡上弄了两瓶好 酒,走,跟我去喝两盅。 吕管水听了,喉结滚动着,眼睛立马亮了许多,嘴上却说今晚要查水口哩。 村长说,误不了事。 吕管水说,老兄,你不会在酒里下药蒙我,打水的主意吧?村长拉了脸,说好 心请你,遭你猪尿泡打,不去算啦!吕管水忙说我去我去,你我兄弟几十年交情, 我想你也不忍心下手的。 两人就上了沟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