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也实在是太旱了,路边稀疏的毛毛草,梢尖都枯焦了。路面上的黄土,被热 浪蒸浮得游离了路面,一脚便扑腾起一片黄黄的尘土。麦田里,原本碧绿的麦苗已 被旱情染成了棕黄,有气无力地贴伏在死寂的田垄里。远处的田野,在暮色中显得 那么迷茫,空气中仅有的一点水分,也被阳光榨干了,吸到嘴里干燥得瘆人。 哎,老天爷不让人活哩。村长说。 是该放水了。吕管水说。 一路上两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再无言语。 到了村口,下了路,就是兰花家。村长带着吕管水径直进了兰花屋子。兰花已 经在炕桌上摆好了酒菜,一盘豆芽,一盘苦苦菜,一盘山蘑菇炖粉条,一只烧鸡, 还有两只已经倒了半碗白酒的酒碗。村长发现,他撕给小宝的那条鸡腿原封不动地 摆在烧鸡身上。 村长就问孩子呢?兰花说去他舅家了。村长就抱怨说你看你,让孩子一块吃嘛。 吕管水知晓村长没成家,问村长这妹子是你亲戚?村长说是我表妹,苦命人,一人 带着孩子过生活。又对兰花说,吕管水日子也过得艰难,比我小几岁,也是单身汉。 吕管水听了村长这番话,心里不由一动,就瞅着兰花看,越看越俊,脑子里就有了 很美好的想法。 落座后,村长就先逗着吕管水干了半碗酒。吕管水抹抹嘴说,你这哪叫请人? 是灌人哩。拿起那只撕下的鸡腿,咬了一口,又说你这村长干得滋润着哩。村长边 给碗里倒酒边说,你笑我哩,这是没人干的差事,选我是看我一个人,没甚牵挂, 好给大伙多操心呗。兰花插话说还是你人好,选举时那两个人碗里的豆子底都没盖 住,你碗里的豆子冒尖哩。吕管水惊讶地说,看你不吭不哈的,威信还这么高啊。 不过,我们这穷地方的村长也实在不好当,我也干了好几年,心都操碎了,也没落 个好,要不是谋了这个差事,天天要在村里看别人脸子。村长苦着脸说我这也干不 了几天了,这一地庄稼都快旱死了,大伙怕都要逃荒要饭去,要村长也没用了。兰 花让村长说得心酸,说吕管水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先给我们匀点水,救救急,晚 了,一地的青苗就废了。吕管水说我可怜你们,谁可怜我呀?这不按规定放水的事 要是让上面知道了,我这差事就飞了。你知道吗?县里一月给我好几百块钱呢,我 还等它再讨个媳妇哩。没这几百块钱,谁给我做媳妇呢?吕管水炫耀地边说边盯着 兰花看。 兰花被盯得难为情,整个脸都红了。村长见了,强打着笑容说,今晚你先让我 来个地皮湿,媳妇的事就包我身上了。吕管水听了,又故意看了兰花一眼,端起酒 碗说,此话当真? 村长瞅了眼兰花,说,当真。 吕管水说,作数? 村长咬了咬牙说,作数。 吕管水就碰了下村长的酒碗,却对兰花说,那就依妹子的话,淌个水过地皮湿, 上面有人查,千万莫乱说,就说夜里跑水了。 村长说,中,要是出事,由我一人担着。 吕管水看看手表说,八点了,水下来了,那你快去安顿,给你半个钟头。 村长站起身,望着兰花,结结巴巴地说,兰花,吕管水是半个公家人哩。便逃 似的撞出了门。 村长刚走了几步,就看见老根蹲在路边,村长说快,把口子都扒开,扒大点! 老根跑走后,村长就侧耳探听屋里的动静。日怪呀,屋里出奇的静,没有村长盼望 的那种撕扯打骂声,莫非……村长不由紧张得血脉贲胀,伸手抓起了一块石头欲往 屋里闯。 喂——口子扒大了放哇! 知道哩,口子都扒开了哩! 麦地里传来一声声欢畅的吆喝声,村长的嗓眼儿里扑进了甜丝丝的水雾,眼前 闪出了清亮亮的渠水,旋着欢快的浪花流进了蔫头耷脑的麦田,焦渴的田地酣畅地 发出咕咕的欢叫声。村长手里的石头无声地滑落下来,嘴里喃喃自语道:你大半辈 子都过来了,算了吧,算了吧! 村长的眼眶像麦田一样,蓄满了亮亮的水汪。 屋里,兰花终于明白了村长把吕管水请到她家的意思,兰花的心里针扎般难受, 她分不清是悲是恨,脑子里一阵眩晕,身子绵软得成了一团棉花。此时,吕管水却 在酒精的作用下蓬勃起来,便省略了任何铺垫,伸手将兰花放倒在炕上,抬腿压了 上去。兰花表情木然,失神的眼里涌出了一长串屈辱的泪水。吕管水一惊,说妹子 你哭甚?跟我也不辱没你哩。村长的意思不是让我俩好吗?兰花的头脑清醒过来, 咬着牙说牲口。吕管水说妹子你骂谁?兰花说我骂村长。吕管水说村长是好村长, 你骂他干甚?兰花说他不是我表哥,我和他都等了十几年,我心里只放着他,他却 ……兰花说着哀哀地哭了起来。吕管水吓得酒醒了许多,慌忙从兰花身上翻了下来, 说妹子,我还以为村长事先给你说好哩。是老哥酒后失德,老哥不是人。你莫哭了, 你多担待点。 兰花让吕管水的言语感动了,说你是好人,你救了村里的麦田,就是救了村里 的命。村长他不是好人,他为了淌水,把我不当人哩。兰花说着又哀哀地哭了起来。 吕管水也闹清了村长的意思,气极败坏地说这是甚事呢?狗日的村长害人哩! 骂着抓起剩下的半瓶白酒,一口气灌到肚子里,抹抹嘴,叹口气,哭丧着脸说妹子 羞死人哩,老哥羞死人哩。老哥咋出这个门呢?日后在狗日的村长面前咋直起腰杆 呢? 兰花见吕管水羞愧的样子,忘了自己的屈辱,过意不去地说,吕管水这事不怪 你,是村长他不做人事。谁知,吕管水听了,喷着满嘴的酒气说妹子,你错了,村 长他是个好人哩,这事莫怨恨他。说话间,蹭到炕沿,穿上鞋,摇摇晃晃地出了兰 花的屋子。 门外的路边上,村长两手抱头,跪在地上,嗓子里发出一声声牛般的呜咽。 吕管水摇晃到了村长身后,一脚把村长踹了个嘴啃地,骂道:狗日的嚎甚丧? 村长说,你伤了我的心,要了我的命哩。 吕管水说,你狗日的以为我像你一样,无情无义,妹子我就没动她。 村长弹簧般射了起来说,真的?吕管水说我没你狗日的心机多,不会哄人。 村长说,那跑水的话还算数么?吕管水说老子说话实在,一句砸一个坑,从不 反悔。 村长的眼里就又流出了泪水,猛地抱住吕管水,颤抖着叫了声好兄弟哟! 吕管水一把将村长搡开,说我没你这个兄弟。你记着,淌个地皮湿就给老子把 口子堵上了!村长响亮地应了一声说,好兄弟我记着哩,保准不让你为难。撒腿就 往麦田边跑边喊:要堵口子啦,快点放啊! 吕管水就打着酒嗝,踉跄着往水闸房走。一会儿,传来了吕管水拖着哭腔的吼 声:狗日的村长耍弄人! 狗日的村长不是人! 四野里一片回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