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家里只剩下了灵芝和老板夫妇,还有土豆。一时间,灵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去厨房看了两次锅,锅里的粥正香香浓浓地熬着。又去卫生间清洗了一下马桶。 刚才土豆在这里上上下下,踩得马桶上满盖子都是黑印。 从卫生间里出来,餐桌边的几个人正小声说着什么,看见她,一时都没了话。 她挓挲着手走到餐桌前。 “喝水吗?”她问。 “妹子,你坐着。”老板娘蓦然拉住灵芝的手,“唉,老不易啊。” 早就揣度着老板娘会拿她开刀,向她诉苦,灵芝还是坐了下来。她怕坐到这儿, 怕听这些话。可不知怎的,她也想听。 “老不易啊。”老板娘顿了顿,又重复道。仿佛是一场戏的开场白,然后便是 大段大段的戏词,“……刚才你也看见了不是?看他俩坐在那外头扛窗,我的心都 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只在心里念叨菩萨。不敢看他们,又想看。那是个人哪。 人活一口气,他们坐在那块板上,就是踩在了奈何桥上,有个差错,一口气被阎王 爷收走还不容易?妹子,你说,给你两千八,你敢不敢?给你家掌柜的两千八,他 干不干?” “给他们两万八,他们也不干。”土豆冷笑。 “我家掌柜的,也干过装修。”灵芝说,“要说不易,都不易。” “我知道装修也是下力气活儿。可妹子你说良心话,装修和这一样不一样?没 这悬乎吧?前头后尾算起来,我们干这个也有四年了,担惊受怕的事不知道经了多 少,都懒得说了。”老板娘的眼圈红了,“对了,叫这伙计把他半年前经的一起事 儿给你讲讲。” 灵芝沉默。 土豆又点了一支烟,刚抽了一口,就咳嗽了一下。灵芝来到厨房,从冰箱里又 取出三罐健力宝。 “那事儿,”土豆开口了,“还上了报哩。” 灵芝静静地听着。 “那天我真的在场。一辈子都忘不了。就在陇海路与布厂街交叉口的陇兴花园, 在六楼装防盗窗。和今天这情形差不多。仨人在七楼,我和另外仨人在六楼。那个 窗也可大,四米宽两米长。窗已经到位了,我们四个人,两个在里抠窗,两个在外 头钉膨胀螺丝。突然系着防盗窗的绳子断了,窗户从六楼往下砸去,那两个钉螺丝 的还能有跑?我就在六楼窗户里眼睁睁地看着,眼睁睁看见窗户落地的时候,铁窗 上的钢筋弯了一下,一个人一头栽到水泥地面上,那血流得,跟自来水似的。另一 个人被弹了丈把高才落在了地上,滚了两滚,也不动了。后来他成了植物人。钢筋 缓冲了一下,救了他的命。不过这命也不叫命了。活受罪呢。” “那个呢?” 三个人一起笑起来。 “这话傻的。”老板娘拍拍灵芝的肩,“早死啦。” “妹子,”老板娘把手挪下来,“这四年来,知情达理的主家不少,胡搅蛮缠 的主家也不少,像你掌柜这种会过日子的主家也不少。想拨拉出我们的毛病,省几 个钱,这心思我们都明镜一样。可有的钱能省,有的钱不能省。说这是一分一分的 血汗钱都轻了,这是卖命钱哪。所以一听人跟我们搞价,我这心就老寒。” “老板赔不赔他们?”灵芝脸朝着土豆。 “赔!咋不赔!”土豆说,“那两个伙计都是他一个村儿的,听说死的那个还 是他本家侄子辈儿呢。老板把在郑州干的这些年的老本儿都赔光了。” 四个人都沉默着。 “那你还干?”灵芝终于又问土豆。 “干熟了,不干这干啥?” 灵芝沉默。 “老不易啊。”老板娘道,“妹子,咱就别这么耗着了。你跟你家掌柜的说说, 他再涨涨,我们再落落,两清了,就都心静了。” “中。可你老实说,”灵芝道,又笑着看看她,“你们用这钢筋到底是不是十 四眼?” “十三眼十四眼,反正小偷用手都掰不开。” “不是这话。”灵芝笑,“不是十四眼,就别把话说这么硬实。要不我们心里 也不服气。去饭店买个饭,大碗小碗还分个价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