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年了,穗儿已经三年没有来过河滩。儿子已经长成大孩子了。她不想去那个 河滩,她在心里一直想回避她那一天的狼狈,她的仓皇和仓促。但她知道她心里是 有事的,她一直想找到一个花瓶,她清楚地记得老板的话,他说他在市场上错过了 一个花瓶,一个看上去很笨的一个花瓶,那个花瓶很有价值,老板托人打听过,可 那个花瓶的主人那一天失望地离开市场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果能找到那个花瓶, 她就会完成一个夙愿。四年前穗儿是从那个城里跑到河滩的,那个城叫D 城。她在 那一天懵懂地坐上车,车把她拉出D 城,她在河滩的那个方向凭着一种内心的感觉 下了车,后来她看见了那些小坟丘,她迷在了沙滩里。就在那一天她遇到了曼小顾。 穗儿在D 城生活了三年,在D 城一个大款家做保姆。如果不是那个年轻的油漆匠她 会再继续做下去。她是在一天下楼时遭遇那个油漆匠的,现在她把和油漆匠的相识 叫做遭遇,因为那个油漆匠才有了她后来的变故。那个油漆匠忽然问她:你是青塘 人吗?穗儿因为这句话停在路上,当然她已经知道他肯定也是青塘人了。青塘!青 塘在什么地方她竟然一时间恍惚了。她不知道这油漆匠多咱来的D 城,她已经在D 城待三年了,还是被这个青塘的同乡一下子认出来了,或者说是听出来了。油漆匠 穿着一身牛仔,牛仔上沾着斑斑点点的油漆,黄色的斑点像开在五月的油菜花。这 让她一下子就亲热起来,让她的心暖洋洋的,她回过头,油漆匠的头发在春天的风 中扇动,像燕儿的羽毛。她知道D 城的这种油漆匠很多,像青塘土堰的油菜花,像 跑在青塘的野狗。他们每天骑着车穿着牛仔,吊着漆桶,去漆那些刚盖起的楼,漆 马路上的栏杆……她就这样和这个油漆匠认识了。油漆匠是青塘的,只不过他们的 村子隔得远,青塘很大,大得像一个小县,是他们县最大的一个镇。她告诉他她就 在那座漂亮的小楼里。后来她去过那个油漆匠租住的地方,那个小院里住了几个青 塘的老乡,还有一个女的,穿着牛仔,戴着袖头,是他们的厨子,只在最忙的时候 才赶过去刷漆。那个油漆匠是团伙中最年轻的,也是最利落的,甩在额前的头发使 他的样子显得文气又聪慧。这些油漆匠待在一起时打扑克,唱歌,都仰着头,想一 句唱一句,那些歌被他们唱得无头无尾的。他们合租的地方有一套音响,劣质的, 但对于他们已经满足了。 她竟然喜欢上了那个地方,隔三差五地就想往那个地方去。他们住的地方,墙 上被刷成了各种野花的图案,还有野狗,野鸡,都是那个油漆匠的杰作。有一天她 在那个十字路口等那个油漆匠,直到看到那个油漆匠刮在额前的头发。她挡住他, 她说:我们主人家要油漆楼栏,还有两个墙面。她说:我向他们推荐了你,说你是 青塘在D 城最好的漆手。 故事就是那以后发生的,她和他的关系,还有那个花瓶的碎裂。他们的情感也 借势进展得很快,那个种子就是在那几天种下的,那个花瓶是在种下种子后的一天 碎裂的。“砰”。花瓶粉身碎骨,粉碎的声音又脆又长,主人家的狗忽然间在楼梯 上疯狂地蹿起来,在客厅口汪汪地叫,叫声里透出一种哀腔。穗儿的心一下子碎了, 穗儿知道花瓶的价值,穗儿几乎每一天都要抚摸那一个花瓶,用一种特别的布擦拭 花瓶,主人几乎每天都端详一阵,花瓶是主人很崇拜的一个人物送的。她知道主人 多么爱惜花瓶,那个搁花瓶的门是不轻易打开的。 花瓶碎裂的刹那穗儿的心碎了一地,穗儿知道自己当不成这家的保姆了,还有 油漆匠半个月的工钱,甚至D 城就要失去青塘的天下了。穗儿就是在那一天决定和 油漆匠私奔的。 油漆匠很犟,她没有想到油漆匠会拒绝离开。 可我们是要离开D 城的。 不,不就是一个花瓶吗? 你不知道花瓶的价值。 我能赔! 是又一件事让油漆匠离开了D 城。 油漆匠很犟地等到了主人,他从主人的讯问中知道在D 城同样的花瓶另一家还 有一个。这是一对特别烧制的花瓶。 油漆匠是和同伙去偷那一个花瓶时被擒住的,他还犯了其他的贪欲。咬住油漆 匠的是一条大狗,接着来的是闪着警灯的小车。穗儿是在又一次流下眼泪时想到了 主人曾经的惋惜,他惋惜过的一个花瓶,在市场上失之交臂的花瓶。她去找他,他 惋惜了一阵花瓶,一副为富不仁的腔调。他最后说:想让我放他一马,想让我帮你 们,除非你给我找到那个老花瓶。穗儿是几天后走上河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