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春天了,曲信使怀孕了。每天晚上,我都要在枕畔,为她吹海螺号。一个夏末 的傍晚,曲信使一进家门,就兴冲冲地叫着:“王拖拉,年底你能把那一千块钱还 给阿荣吉了!”她举着一张汇款单,喜滋滋地奔向我。这单子是从内蒙古辉河发来 的,署名是朵卧,汇款金额是三千元。这么说,阿尔泰确实不是一个骗子,我欣喜 若狂!可是为什么寄款人的署名不是阿尔泰,而是朵卧呢?曲信使说:“阿尔泰不 是识字少嘛,他去邮局填不明白邮单,当然得朵卧代劳了!”我觉得曲信使说得在 理,也就打消了疑虑。 汇款单到了一周后,有一天曲信使又带回家一个小巧的特快邮包。 邮包是朵卧寄来的,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盘磁带。 我们先看信。 王子和叔叔:您好! 我叫朵卧,我的爸爸是阿尔泰,去年中秋节,爸爸去绰尔卖马的路上,认识了 您。爸爸回来告诉我和妈妈,他碰到了好心人,所以天驹没有卖。他拿出六千块钱, 说是您给的。爸爸对我说,朵卧,不管你将来唱不唱出去,这笔钱咱一定要还王叔 叔! 去年冬天,我到旗里跟着专业音乐老师学习了两个月,文化局的人说我嗓子好, 他们推荐我,帮我报了名。回来后,爸爸带着我,去裁缝铺做了两套演出服,是蒙 古袍,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一件是大红的,另一件是天蓝色的。可是春天的时候, 我正要代表我们旗去自治区参加选拔赛,爸爸出事了! 草一绿,吃了一冬干草的羊就撒欢了。它们早晨出去,晚上不爱回来,所以春 天放羊是最累的。有一天,爸爸赶着羊群回来时,月亮都出来了。我帮着他把羊圈 进围子后,一家人开始吃晚饭。晚饭后,爸爸妈妈睡了,我去马厩给马填了点草, 也睡了。半夜时,我被一阵羊叫惊醒,我以为狼来祸害羊了,赶紧叫醒爸爸。我们 打着手电筒跑出毡房,发现一辆卡车停在围子旁,两个男人正扯着羊,站在明晃晃 的大月亮地里,往卡车上装呢。手电筒的光扫到他们身上后,他们知道主人出来了, 扔下羊,跳上车,开车就逃。爸爸跑到马厩,骑着天驹去追。我呢,骑了另一匹马, 也跟着追。天驹一到月圆的日子,就成了神马,它跑得飞快飞快的,眼看着要追上 卡车了。我想我们的羊有救了!可就在这时,卡车上的人冲天驹连打了三枪,天驹 倒在地上,爸爸被甩出好远。 王叔叔,出了事后,我连夜骑着马离开牧场,进城去报案。公安局的人天亮前 在沿途的路口设下卡子,拦截卡车,可是它还是逃走了,案子到现在还没有破。爸 爸死了,天驹也死了,我们失去了二十多只羊,我的心都要碎了。唯一能给我安慰 的是,爸爸在时,妈妈起不来床,爸爸走了,妈妈想爬起来送送他,没想到竟然站 了起来,又能走路了! 我不想去唱歌了,可是都花了钱了,报了名,演出服也做了。爸爸在时,是那 么希望我去唱歌,我不想让他的灵魂不安,这样,埋葬了爸爸,我还是在旗文化局 的人的陪伴下,到了自治区。我唱的两首参赛歌曲都是草原上的牧歌,可是我上了 舞台,想起天驹,想起爸爸,我一个劲地流泪,一句也唱不出来!我失败了,回到 了牧场。我以为只是站在舞台上唱不出来,面对草原,我仍然能用歌声让羊群回家。 可是我虽然能唱出歌来,但那声音是嘶哑的,我的嗓子废了!但我并不难过,这样 我能永远留在草原上了,陪伴着妈妈,陪伴着羊群。 我先还王叔叔三千块钱,余下的,我会慢慢还清的。爸爸回来时,还带给我一 首您写的诗,他对我说,朵卧,你王叔叔说了,你要是喜欢,就给它谱个曲儿,唱 一唱。我喜欢这首诗,可惜我不会谱曲,但我有一个婶婶,她虽然也不懂曲子,但 她看几遍歌词,就能唱出歌来。这个婶婶是爸爸的好朋友,每年夏天,她都要来我 们的牧场,唱几天歌。她今年来后,知道爸爸死了,难过得到他坟上唱了一天的哀 歌。我知道爸爸不在以后,她是不会来这儿的了,就把您写的诗给她看,求她帮我 唱成歌。她答应了。我用录音机,在草原上录下了她的歌声。我的嗓子不行了,但 琴声还行,我拉了一曲马头琴,也录在里面,献给叔叔。我为参赛准备了两首牧歌, 一个叫《牧歌的黄昏》,一个叫《牧歌的早晨》,我给您拉的是《牧歌的早晨》, 《牧歌的黄昏》有点悲伤,我怕您不喜欢。 最后祝愿叔叔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有一天您来我们的牧场,我给您做手抓羊 肉,爸爸说您很喜欢吃这个。 朵卧读完信,我和曲信使已是泪流满面。曲信使边哭边拍打我的胸脯,说: “王拖拉,老天怎么这么不长眼啊,阿尔泰一家人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我抱着 曲信使,抽泣着,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