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1月初的一天,韩春喜去了矿办大楼。 她是来矿工资科领取丈夫工亡补发的剩余那部分抚恤金的。丈夫在井下出事后, 按她的要求矿里研究后给她减了半,可减了半后的钱也只发给了她一大部分,剩下 的一少部分就拖了下来。所以一到月初,春喜就去工资科问询那笔钱给做表了没有。 她不是等钱用,而是心里不踏实,那可是丈夫拿命留给她们娘儿俩的钱啊,只有放 在家里才觉得安生。 可到工资科问了之后,才知道这个月又没给她补,理由自然是有,让她也没办 法挑毛病,只能等,不是求人家吗。 这天正是矿里开工资的日子,领了钱的职工们都满脸喜气地往外面走,有的也 就利用工休时间直接奔了春喜的酒馆来。 春喜临往矿上走的时候,见到了储德荣,也带着几个人去了她的食堂,可能是 刚开了支的缘故,偷着跑出来打牌,赌中午的酒局,到年底了,矿上的办公室都清 闲着,管理也相对松一些,就由着他们这些职工搞些小活动。 储德荣的手里拎着那双他发的劳保鞋,随手扔在了柜台上,跟服务员小曼说, 上壶茶水,让老段炖只公鸡,多放些粉条,温火多炖些时候,我们打四圈牌就吃饭。 春喜跟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看见储德荣的眼睛里满是期盼,她赶紧低下头跟 小曼说,快给你储叔泡一壶绿茶去。 春喜边说边起身朝门外走,说你们玩儿着,我得去矿工资科一趟。 春喜想,这会儿储德荣他们正赌着呢,她知道今天的饭钱是能收上来几桌的, 因为刚开了支,不拿现金结算就不义气了。 春喜下坡去了镇子,先找到邮局把储德荣拎来的鞋给儿子寄了包裹,缝包的时 候想了想又去门旁边的小商店里买了两袋奶粉,回来塞进去,交钱拿了收据后出来 去菜市场。花一百多块钱割了肉,买了些青菜和精盐胡椒之类的东西后,才拎了往 回走。 雪在不知不觉间下起来,路滑着呢,春喜只好走得慢点,傍晌午时才回到食堂 里。 储德荣他们几个人已经坐下来吃饭了,桌子上摆着一小盆鸡肉炖蘑菇粉条,还 有几个配菜,喝着散装白酒,几人都吃得汗流浃背的样子。 春喜说怎么没去单间吃啊? 储德荣旁边坐着的一个小伙子边端酒杯边说,储科长说坐外面好,坐外面能看 到老板娘。 其他几个人就都哈哈大笑起来。 储德荣说喝酒也堵不住你的嘴,瞎说个啥? 春喜也笑起来,说真的假的,我有啥好看的,都半老徐娘了,也不怕钝了你们 的眼睛。 坐在储德荣左边的一个胖男人结巴着说,咱们储科长说了,嫂子你的盘、盘亮。 春喜知道他说的盘亮就是指夸她脸蛋漂亮,便佯装不知地说,那是啊,算你说 对了兄弟,咱店里的盘子哪个不洗上几遍,不擦锃亮了不盛菜的。 春喜的话引得大家伙儿又乐起来。 食堂的外间厅里摆了四张小桌子,都坐满了,她进去转了一圈,见三个单间也 都坐了人,心里喜兴了一下,出来提了壶热酒,挨桌给客人敬酒,说谢谢各位捧场 啊,需要什么菜尽管点,今天菜价全给你们打九折。 喝酒的人就都叫好,乱糟糟地说老板娘不光盘亮,还讲究。 春喜就借机说,我讲究那没的说,今天你们也得给我讲究一回,矿上不是开工 钱了吗,就给我用现金结一回账,我下个月好用这些钱给大家伙预备酒菜,行不行 啊? 储德荣就第一个跟了话,站起身嚷着说,没的说,这桌我请客,就用现金结, 现在就算,说着话拍在桌子上两张带伟人头的钞票,随后把杯里的酒干了进去。 其他几桌的人也都喊着说,现金结,总他妈的签单不是爷们儿做的事,不是开 支了吗,结吧,把上回那顿也一起结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屋子里却依旧是热火朝天,地中间的火炉子里的火焰相当 的旺盛,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炉膛的颜色跟喝酒的汉子们脸孔的颜色几乎是一模 一样。 储德荣站在吧台前结算今天的酒菜钱,说剩的钱不找了,再拿几瓶啤酒,他的 话飘散着在屋子里回旋,手却一点不抖,趁机按在了春喜拿算盘的左手上。 春喜也没动,就任由他的手按着自己的手,她觉得储德荣的手热乎乎的,浸着 少许的汗渍。 雪稍小些时,食堂里没人了,小曼打扫着屋里的卫生,大师傅老段跟切墩的李 嫂那边的职工伙食饭堂也都差不多了。春喜结算了一下子,去掉毛利,几桌饭纯挣 三百多块钱,真是不少了,还有晚上呢,说不准也爆满呢。春喜在心里想,要是每 天都能收到现金该多好,那儿子的学费就不用愁了,大平子母亲的病也需要钱呢。 春喜打开柜子上的锁,取出那厚厚一沓子白条子来,一张张又看了一遍,都是 统一规格的白纸印制的,上面盖着矿上的红章子,下边空白处签着每一次的饭费数, 签着经手人的名字,极其正统,她拿算盘又打了一遍,心就紧了一下,才三个月不 到呢,竟有快四万块钱了,她听储德荣说过,这单子在矿里是很流通的,流通范围 在矿属各营销部门,比如说矿食堂、矿煤炭经销处、供应科等等,内部人都管其叫 白粮票,是可以顶钱用的。 储德荣在一次跟她做完那件事后,还曾跟她说过,副矿长许长田不是跟你应了 吗,到年底给你结,若到年底还是结不了,我帮你想办法,从我们物资科走账,咋 也帮你兑些现金出来。 春喜将票子重新放回到柜子里,锁好,在心里想,这四万多块白条子要是换成 钱,按矿里允许她承包食堂时四六分成的说法,至少有二分之一的钱属于她,那年 前就能拿出婆婆手术的那笔钱了。丈夫大平子不在了,可老人仍旧是孩子的奶奶, 她不能不管,做人是要讲良心的。 春喜又将那些今天收上来的现金数了一遍,心里是欢喜的,她觉得储德荣今天 的举动是让她心里有所感动的,最起码说明一点,这个男人是爱她的,并没有把她 当成性伙伴,想着储德荣带人来喝酒时拎双鞋的样子,想着他结账时大声吆喝给别 人带头的样子,春喜的心就一热,她在心里想,今晚上要是储德荣打电话约她去家 里待会儿,她是不会拒绝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