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时老杜也给他家老二打完了电话,满脸笑容地出来说,老二嫌您出价太低, 不过他喜欢陈墨石的字,就同意了。柳一明这才把心落下说,那把箱子里的宝贝看 完就去银行办款。老杜说,还看什么?我知道老太爷留下的都是宝贝就成了。柳一 明知道他是急于办款,自己也怕苏老板回来节外生枝,就让海军把旧瓷、大抓笔、 镇纸、笔架、笔筒包上,老杜给找了个袋子装好,都直奔银行去了。 在银行办好了款,老杜又跟着去宾馆取走了陈墨石的四条屏。这时苏老板也办 完了事来到宾馆,得知柳一明收了那件旧瓷后,也不问那是何物,摸着下巴笑眯眯 地说,货唯卖与识主方得其价,马唯遇伯乐方得其价,我为柳专家得此绝世珍品而 高兴哪。明天我再约几个朋友聚聚,给他们说说柳博士的轶事。此时,柳一明已归 心似箭了,说,苏老板我这谢了,家里有急事,我明早得赶紧回去。苏老板听了, 便不再挽留,说,那我今晚设宴,一为柳专家饯行,二为柳专家庆贺吧。 晚上,别了苏老板的饯行宴回到宾馆,柳一明就给罗布衣、王向阳几个朋友打 了电话,说我明早七点的航班,十点半到家里看宝贝,不去要和纪晓岚一样后悔。 柳一明到家时,刚过九点半,见客厅只有老妈一人在,就问爸呢。老妈说,在 里面校对他那部《收藏鉴定入门》呢。柳一明拉开旅行包,拿出两只板鸭说,妈这 是你的。又拿出那只紫砂壶说,这是给爸用的。接着柳一明就拿出一个纸包,神秘 地对老妈说,这就是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的那个得而复失的宝贝,我 花了十二万才淘来。老妈虽是大学生,也看过《阅微草堂笔记》,却不记得什么宝 贝,惊呼:十二万?你也舍得!柳一明说,区区十二万元算得了什么?要是爸见了 怕是二十万都给人家呢。 说话间,罗布衣几个都到了,柳一明便让进了自己的书房里说,知道我为何把 各位请来吗?罗布衣说,是呀,正要问你呢,莫不是要给我们什么惊喜吧?柳一明 说,布衣兄莫急,且听我先说段书。就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精装的《阅微草堂笔记》 放在书桌上,却不打开,说,纪晓岚曾在集市见卖花人顾媪,拿着一个旧瓷器出售。 这个旧瓷器好像笔洗,但是略为浅了一些,内外和底部都有釉色,有点像哥窑,但 又没有冰纹,看后认为无用,又退给了顾媪。后来,纪晓岚在《广异志》、《乾撰 子》、《逸史》中都看到有关朱笔、朱盏、朱杯以及叶法善持朱钵画符的记载,他 猛然明白:唐代以前没有朱砚,点校文籍时都是在杯盘中调朱色,顾媪所卖的东西 原来是朱砂盏!是真正的古器物,便急寻顾媪欲买下来。顾媪说早二十钱卖杂货榷 上了。纪晓岚深为惋惜,感叹道:世多以高价买赝物,而真正古器物却往往遭到摈 弃。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罗布衣却从凳子跳了起来,惊呼:那只古器让你得到了? 柳一明激动地打开纸包,拿出那只旧瓷说,正是。令纪晓岚悔憾不已的朱砂盏 就在这里,这是真正的古器,而且极有可能是孤品。 众人一片惊叹:这就是朱砂盏啊?就是纪晓岚说的遭到摈弃的古器?是国宝吧? 快说说你是咋弄到手的。 柳一明清了清嗓子,眉飞色舞地把经过演绎了一遍。 罗布衣感叹道:缘分就是机遇加眼力加魄力,三者缺一不可啊! 接着柳一明又把那个圈钱的筹划也说了,众人又是一片叫好说,十多万元淘得 这么多宝贝,奇事,大奇事。搞活动那天,一定要让我们用乾隆的大抓笔写几个字 哟。 罗布衣更是兴奋,摇头晃脑地说,一明得老纪梦寐以求之朱砂盏,人生一大幸 事也。 罗布衣又突发奇想地说,一明你把它拿到电视台鉴宝栏目鉴一鉴怎样?王向阳 说,扯淡吧,一明是博士,是专家,一明淘得宝贝还要他们鉴!你看他们一个个干 巴巴的老生常谈,说得清楚吗?罗布衣不以为然地说,我是想让全国的父老乡亲都 见识见识这个国宝,知道知道一明的学识。 柳一明抚掌大笑说,布衣兄想法妙哉,我也有此意呢。正得意忘形间,就听门 口一声响亮,惊得众人的心都猛跳了一下,循声看去,见老爷子柳凡夫拄着拐杖, 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眉毛胡子直抖,颤巍巍地立在书房门口,身后是神色慌乱的 柳大妈。 柳一明见了,不明就理,纳闷地问:爸,你有事? 柳凡夫说,听你妈说你十二万元淘得了纪先生都走眼的宝贝,你把那玩意儿拿 给我看看。 众人听了,忙把老人家让进房里,在椅子上坐下,柳一明便满脸春风地双手将 盏递上。柳凡夫不接,只扫了一眼便说,你呀你呀,让我怎么说你呢。 柳一明紧张了,问:爸咋了? 柳凡夫说,这哪里是纪先生走眼的旧瓷,这是件仿品。 柳一明惊怔得一股冷气从脚心直往上冲,说,仿品?不会吧,这可是与《阅微 草堂笔记》所记录的不差分毫呀。 柳凡夫火了:不差分毫?不差分毫就不是仿品了? 柳一明急了说,可我咋看也不像仿品呀。 柳凡夫说,亏你还是个博士呢,这朱砂盏因了纪先生的记录,早在光绪年间就 有了仿品。但因质地不过关,为世人所识破,故几年间便绝世了。你这盏是民国年 间河北保定康喜乐的仿品,他是仿瓷高手,但不论仿什么只烧一窑,人称“康一窑”, 这一次他只做了七件。还做了三件唐代奔驼,张作霖将其中的二件朱砂盏和那三件 奔驼哄了日本人三千支快枪。不过这康窑的仿品虽不值大钱,倒也算是稀罕之物。 柳一明还是不服地说,爸你怎能认定这是康一窑的仿品呢? 柳凡夫用手指疏理了几下稀疏的头发说,唐以前烧制的粗瓷砚都光晕粗滞,康 喜乐只见过粗瓷砚,没见过朱砂盏,他以为朱砂盏的釉色和粗瓷砚相近,故他的仿 品虽然有年代感但釉色生涩无光,且盏体也因过于厚朴而稍显笨重。 听了老爷子的话,柳一明头上的汗水刷地涌了下来。 着了苏得仙的套了!柳一明心里懊丧地叫了一声。那么明摆的事情,那个姓杜 的家里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与帝王才子有关联的古器呢?且件件货真价实?柳一明还 是心有不甘,嗫嚅着问:爸,那纪先生记录的朱砂盏究竟有什么特征呀? 柳凡夫不假思索地说,那盏有一侧与别侧不同,上有几个明显裂纹,稍大的一 条裂纹里留有苔锈,粗糙处有磨损痕迹,故而釉色也不匀,底侧边口还有一绿豆大 的缺损。有这些痕迹的,便是纪先生所记载的那只旧瓷。 柳凡夫的话,听得在场的几个人眼睛瞪得灯泡似的,然后哀求说,老爷子,难 怪人家说您是当今鉴赏界的泰斗、圣手,您咋知道得这么多?您老给我们说道说道, 让我们也开开窍吧。 柳凡夫听了,不以为然地说,什么泰斗、圣手,那都是虚名、浮名。刚才的话 你们听了好像有点玄虚,说白了其实很简单。纪先生说那盏是从井中捞上的,那条 裂痕中的苔锈就是井壁之物。当初,那盏掉在井里是一侧朝上立在井中的,那井水 位下降,日渐干涸,因常遭淘水之器磨擦、撞击而伤了边口,蹭了釉色,也就留下 磨损的痕迹。世人皆以纪先生的描述来认定顾媪的那只盏,却忽略了那盏乃井中之 物。因纪先生的记录未说那盏品相有瑕疵,故仿家的仿品之相皆尽善尽美,其实这 就是大破绽了。而世人独信纪先生,将纪先生书中的描述当范本,故给售假之人以 可乘之机,上当之人亦不在少数。 柳一明听了老爷子的话,醍醐灌顶般地噢了一声,对老爷子佩服得更加五体投 地,羞愧地说,当初我也是受了《阅微草堂笔记》的影响,先入为主了,苏得仙他 们再一做局,我也就上套了。又惊诧地问:爸,你对那只朱砂盏咋知道得这么详细 啊? 柳凡夫听了,脸色如水地沉吟一会儿,才答非所问地说,你们看我这身残疾, 全是因了它啊!“文革”时,琉璃厂那个造反司令听到这只盏的消息,逼我交出来, 我一口咬定家中断无此物,被他打得几近丧命,又被下放到这边城来。柳凡夫说着 向柳大妈伸出双手,这时大伙才注意到柳大妈手里托着一只巴掌大的盒子。柳凡夫 接过,边打盒盖边说,这是一明的爷爷在光绪三十三年用五十块银元购得,民国三 十七年97岁高龄辞世时才传交于我的宝物啊。 随着盒盖的掀开,众人不由惊呼起来,盒里平躺着一只釉色朦胧、光晕闪动、 浸润着一种厚重的岁月气息的瓷器。 此物,正是朱砂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