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新云在公安分局待了一个晚上,然后转到拘留所待了九天,被放了出来。宾 馆房间被烧毁的损失已经全额赔付了,拘留十天是对他违反《消防法》第四十七条 第六款规定的处罚。 重新见到阳光的王新云却无处可去。公寓他不想回,电视台那边的情况他现在 还一无所知。究竟是警告?记过?还是除名?他当然可以找人问。可是问谁呢?问 张胡子导演?问宋海燕?这都不好。张胡子那张嘴能把牛皮吹破,是不会说实话的。 宋海燕状况不明,说不定现在与丈夫闹得焦头烂额,不能惊扰。尽管火烧204 号房 以后,他一口咬定房间里就他一个人,没有第二者。但出了这么件事,人都被拘留 了,聪明而敏感的电视工作者们,是不可能不对自己的同行宿住高级宾馆的目的进 行分析和推测的,那么,就必定牵出第二者来。这个第二者如果推测出是宋海燕的 话,我王新云就是第三者。我第三者的身份一暴露,宋海燕的婚姻和家庭就危险了。 这把火烧得好还是不好?王新云想不出好歹。他打开刚被归还的手机,也许手机里 能出现他需要的信息,但是手机没电,闪一闪就断掉了。 王新云想到了给养父打电话。他用公共电话打养父的手机。养父说他在美国, 有七八天了。他问王新云怎么样,还好吗?王新云说好。养父说我出国前给你打过 电话,你关机。王新云说,我手机丢了,忙,还没有来得及去办新的。养父嘱咐了 王新云几句,全是王新云最不担心的话。 放下电话,王新云狠狠地舒了一口气,因为养父不知道他被拘留的事。这非常 重要。在养父的心目中,王新云是他最争气也是最放心的儿子。他如果知道他的儿 子和有夫之妇偷情并且出了事故,一定会心寒的。如果这个事再泄露给了养母,养 母一定是无比的高兴,因为这个从来都是出类拔萃的养子,也有和她的亲生儿子一 样败类的时候。既然两个儿子都是败类,那么,作为养子的王新云还有什么资格将 来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平分王氏家族的亿万家财呢?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养父不知道,那么养母也是不知道的。但是电视台那边的情 况怎么样,王新云还是很想知道。 王新云在外边溜达到下午七点,估计该下班的人都走光了,才走进电视台。 他被值班室的人叫住。 王新云!有人找你! 王新云回身到值班室窗外,朝里看了看,除了值班的人,没别人。 值班室的人朝着大门方向努了努嘴,说在那边呢,都等你好几天了。 王新云看见大门外的石狮边蹲着一个人,正站起来,朝着他看。那个人满脸的 胡子,个子高大,莽撞而刻骨铭心的形象突然让王新云没有了知觉。但也就那么十 几秒,王新云觉醒过来,他向那个人走去。那个人见王新云走来,立刻迎上,猛地 抓过王新云的手,握住手说,是王记者吧? 王新云没有回答。 我是韦元恩。十天前我给你打过电话的。 王新云点头,像是回想起来的样子。十天前那个让他紧张最后导致他和宋海燕 吵闹分手的电话,他不会不记得。 电话正是眼前这个人打来的,是他的亲生父亲韦元恩。 韦元恩在电话里说,他刚回了趟家,看见家里墙上贴着好几十张票子,全是一 百元一张的,把墙缝给覆盖了,是他的傻儿子粘上去的。他的傻儿子说不出是谁给 了这么多钱,于是他就去乡派出所问。派出所的黄警官告诉他,到他家去的是一名 记者,并把记者的名片给了他。他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打了电话来。 王记者,请问你是不是有我儿子韦三虎的消息? 没有。 那你怎么找到我家来呢? 因为……我是照着扑克上的地址找去的。 你看见扑克了?那太好了!扑克里的黑桃K ,是我的儿子韦三虎! 扑克里不仅仅有你的儿子,还有许多人。 这就对了。扑克里的照片,都是我们寻子联盟要找的小孩。我儿子是其中一个, 当然我儿子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 寻子联盟? 我们丢小孩的父母,组成了一个联盟,约定互相帮助,把小孩找到。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王记者,你一定有什么好的法子,帮助我们找到小孩,要不然你不会大老远来 到我家。是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通过扑克牌寻找孩子的方式,很特别,有意思,想做个采访 而已。 好啊,王记者,我现在就请你采访我。你前些天来我不在,我现在上浙江去, 到你那儿去,请你采访我,在电视台播,好不好? 不,你不用来……你真的不用来,我现在很忙。等有空,方便了,我再和你联 系好吗? 韦元恩还是来了。他现在就站在自己亲生的儿子面前,却不知道。但是王新云 是知道的,只是装作不知道。他把寻找自己的亲生父亲当成了一名求助的农民,仅 此而已。 我想了又想,还是要来,必须要来,韦元恩说。他还在握着王新云的手不放。 记者神通广大,尤其是电视记者,通过电视一播,看的人多,线索就多。我们寻子 联盟里还真有人通过电视找到儿子了,真的。所以我必须得来,找你!我觉得你能 帮我,一定能帮我,找到我的儿子! 王新云说对不起,我帮不了。 为什么? 王新云说,因为,我已经不是电视台的人了。 韦元恩诧异地说,不会吧?这不可能!我刚刚还看见你走进电视台的。 王新云说我是来取我的东西的。十天前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还是电视台的 人,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真的不是? 不是。 韦元恩放开了王新云的手。他默默走回石狮子边,提起放在地上的包裹,扛在 肩上。他望了望横亘在眼前的路,胡乱地朝一个方向走了。 那一刻,王新云想叫住亲生父亲,问他去哪儿?跟他说别找儿子了,因为我就 是你的儿子。但是话到了喉咙,又被卡住。这次卡住他的还是那三个问题,又多了 一个问题,那就是,我认了我的亲生父亲或至亲,那么,养父家的亿万财产,将来 是不是就没有我的份儿呢? 王新云看着父亲莽撞的身影,在深秋的暮色中,像一头迷路的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