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任菁菁最近的心情不太好,因为她的丈夫冯成功告诉她,他外面有人了。这样 的事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她竟然毫无察觉。也许这都是她自己的错?她还没 有理清楚头绪。 她想起来,时间应该推移到十年之前,他们那个时候还是大学同学,她和他在 一个班上,在北京广播学院——如今已经改名叫做中国传媒大学了——编导系上课, 很快,他们毕业了,任菁菁到广播电台工作,而冯成功则到香港投奔自己唯一的一 个叔叔去了——他父母双亡,在世界上只有那么一个近亲。因此,他的叔叔在自己 年老体衰的时候,把冯成功、自己的亲侄子叫到身边,帮助他料理一些生意上的事 情。 这个时候,冯成功已经追求任菁菁一年多的时间了,可是,她还是没有答应他。 在两个人分别生活在北京和香港的一段时间里,相距遥远,反而使得两个人的关系 靠近了。当距离产生美和思念的时候,距离越远,一个人越容易被美化,也容易被 理想化。任菁菁在一个个地pass掉身边的追求者之后,准备答应冯成功。这个时候, 冯成功的叔叔去世了,给他留下了大约三千万港币的财产。这笔钱,在二十世纪九 十年代的大陆,是一笔很可观的遗产。眼看他成了富人,任菁菁犹豫了一阵子,而 与此同时,自己的另外一个同学,在电视台担任主播的顾荧荧,则开始了对冯成功 的热烈追求。不过,他还是喜欢她并且表现得矢志不渝。在紧张的试探、等待和摇 摆之后,任菁菁终于答应了冯成功的求婚,而且,她答应他答应得很彻底——她可 以辞掉工作,然后,和他一起去香港生活。 他们很快就结婚了,在北京买了几套房子做投资,任菁菁辞职做了一个居家太 太。她的同事们都不理解,像她这么一个专业非常好并且很能干的知识女性,怎么 能为了家庭而放弃了自己所有的事业呢?但是,任何担心都是多余的,她和他生活 得很好。 他们在结婚的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孩子,是一个男孩,过了三年,他们又生了 一个女孩子,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在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市郊定居了。丈夫后来做生 意很顺手,在墨尔本和悉尼都有房地产项目,所以,总是很忙,而她则在家里专心 地教育孩子,有时候参加一下社区里组织的活动,星期天去附近的教堂做礼拜,这 样可以很快就融入澳洲当地社会。也许,生活会这样一成不变地发展下去。可是, 有一天,任菁菁在平缓得像一条发亮的蓝色带子一样盘绕墨尔本市的塔拉河边散步 的时候,她忽然产生了强烈的要回国工作的念头。这种念头是如此的强烈,使得她 明白,自己的生活将得到根本改变了。可能是多年的居家生活使她产生了厌倦和麻 木感,于是,她下定决心回到了北京。 回到了北京之后,她决心改变自己的状态,要成为一个有自己生活的人。她的 回国,也使得自己的丈夫不得不重新设计和安排自己的生意格局,把生意的重点, 放到了大陆。他们一起回来了,丈夫则在北京、上海、大连等几个城市有些投资。 任菁菁要从自己最擅长的地方入手。她先做制片,出品了一出话剧《结婚与离 婚之间》,这是当年的大学同学一起支持她做的。这个话剧是说眼下的婚姻与情感 问题的:一个成功的男人,能不能在家庭外面有情人?他如何在家庭之内和家庭之 外,找到一种平衡?这出话剧很受欢迎,连续演出了很多场次。也许,这是现代都 市人非常大的一个困境,因为,不少人都在婚姻和婚外情的状态里挣扎。 就是在她出品了这出话剧的四个月之后,有一天,她听到丈夫在接听一个电话 的时候,说话的语感似乎有些奇怪。她凭借直觉立刻就判断出来,给他打电话的人 是一个女人,而且,是和丈夫关系不一般的女人。她想起来自己导演的那出话剧《 结婚与离婚之间》,难道,在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也要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她 觉得疑惑起来。她不经意地询问丈夫,是谁打来的电话? 是一个大学的女同学,她咨询我一些房地产方面的事情。丈夫的表情非常正常, 也很镇定,使她看不出来什么破绽。但是,对丈夫的怀疑的念头一经产生,就无法 停止了。她必须要调查清楚,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于是,她开始注意丈夫的行踪, 注意丈夫接听一些电话的神态和举止。在这个方面,女人是有第六感的。她当然感 觉到,丈夫有些问题了,可是,必须抓住把柄,才可以确定下来。她的内心里有些 难过,毕竟,自己和丈夫已经走了一些年头了,到如今,孩子也在逐渐地长大,丈 夫却有情况,那么,这个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她觉得很冤枉,自己从来都没有做 过对不起丈夫的事情,也有男人觊觎她,试图勾引她,但是,她从来都不为所动, 如今,是丈夫红杏出墙了,这个事情也够怪诞的。 一天,她开车尾随在丈夫的车后面,看着他到达了一个公寓楼门口,然后,她 跟着他一起上楼,发现丈夫奇怪地进到了一个房间里,她就都明白了,里面,一定 有一个女人。她来到了楼道边上,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几乎要摔倒了。她从窗户向 外看去,可以看见国际贸易中心、现代城和北京电视台的高楼大厦,可以看见通惠 河发亮的弯曲的身影,可以看见高架桥的下面,车流像河水一样奔淌,可以看见铁 轨上,从北京站呼啸着开出的火车,像长长的蠕虫一样在发亮的铁轨上奔跑,可以 看见,白云朵朵,在天空中一动不动,在城市复杂的表面上投下来了巨大的暗影, 如同这个事件在她的内心里投下的暗影一样。她看见了北京的一切亮丽,可是她却 觉得这些都和她无关。 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她想了好久,最终决定,不要 去敲开那个门,现场捉奸。她一直觉得这样做是泼妇的行为,是不人道的。多年以 前,她看见人们对正在尾尾相对实行交配的狗进行残酷的追打,就特别不喜欢,乃 至于特别的厌恶。她觉得,这些人怎么这么的下流,狗们要过自己的性生活,要繁 衍后代,要有自己的快乐,可是,人们却取笑乃至殴打尾巴连在一起的公狗和母狗, 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她还想起来,在八十年代后期,她去另外一所大学看望自己的 中学同学。两个人在晚上,行走在校园里面幽静的地段,那些有湖水和树林交相呼 应的地方,结果碰到了一些校工正在树林里抓捕恋爱的男女,用手电粗暴地往树林 里照,然后从树林里揪出来那一对对狼狈的男女,使她的心灵蒙上了灰尘,因为, 这都是极其不人道的事情,在她的心里,她想,你们怎么能去打扰那些沉浸在爱情 中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呢?恋爱,或者就算是做爱,难道都是犯法的吗?人活着连一 点尊严都不能保证,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在那个门前,她忽然地想到了这些,其实,这之间的联系并没有多少, 可她要敲门的欲望就消失了。是啊,即使里面有一对狗男女,但是,他们正沉浸在 他们的苟且的欢乐里,在这个时候,我破门而入,我打扰他们,我岂不是像那些要 用棍棒分开交配的公狗和母狗的人一样不人道吗?我岂不是像校工抓捕在黑暗的地 方谈恋爱的男生女生那样无耻吗?她立即坚定了下来,然后稳定了情绪,迅速地离 开了那里。 她像没有事情那样,照样和丈夫生活在一起。她像一个已经掌握了秘密的侦探 那样,看着自己的丈夫,在透明的地方撒谎,做戏,不诚实,支支吾吾,顾左右而 言他,装腔作势,内心虚弱有鬼。这些反应和表现,都让她觉得好笑,好玩,觉得 男人有时候很幼稚,很像一个孩子。但是,她就是不愿意戳破,她要让他有一天自 己坦白。 一天,她决定和丈夫分开房间来睡。丈夫觉得诧异,问她:“为什么?” 她要摊牌了,不客气地说:“你的脸上、头发上有别的女人下体的味道,我受 不了。” 丈夫忽然想暴怒,他脖子上的血管鼓胀了起来,他想发怒,但是,看见她冷静 的、仿佛洞悉了、知晓了一切的眼神,他立即就明白,自己被搞定了。他立即泄气 了,他交代了自己的行为,“是的,我是和一个女人有来往了,我承认,因为,我 有时候似乎在你这里没有自尊。你没有给我一种做男人很尊严的感觉,这对我很重 要。” “这就是你的理由?”她讥笑地看着他。他一向很能干,但是,这个时候,他 在她面前却十分虚弱了。当然,她也反思了自己是不是的确让丈夫觉得没有自尊心 了?自尊心是一个什么东西,对一个男人来说? “当然是我的理由,而我,在她的面前却获得了这些。”他很爽快地回答,仿 佛这些话他已经憋了很久。“我外面就是有女人了。” 她虽然对他现在喜欢的那个女人有着强烈的好奇,但是,她想了想,说:“那 我们就分居吧。” 他们分开居住了。她带着孩子住在另外的一个地方,这个时候,她的内心有很 强烈的受伤感。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女人要么选择隐忍,要么选择离婚。可是, 她不想离婚,她对婚姻有一种坚定的信念。于是,她就先对自己是否伤害了、或者 挫伤了丈夫的自尊心,想了很久。也许,这不过是丈夫找情人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 口罢了,也许,他真的在内心里对她感到了畏惧和厌烦,需要寻找到新的感情出口? 但是不管怎样,自己是受到了伤害,她确定了这一点。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不 能也不应该受到坏影响。 而这个时候,过去的老同学顾荧荧给她打电话。顾荧荧也离婚了。她嫁给了一 个体育明星,后来两个人不仅文化素养相差很多,而且,她还遭受了他的家庭暴力, 他们就离婚了,她也离开了电视台,在一个基金会工作。而这个基金会,正是一个 慈善机构。听到任菁菁和冯成功分居的消息,顾荧荧笑了,“哎呀,当初幸亏没有 和冯成功在一起啊,要不然,我今天就是你了,他这个人,怎么能够公开找女人呢? 我倒挺好奇的,你老公,他喜欢的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你这么好,他这简直 是——也就是一个混蛋——” 她说:“我想自己先呆一阵子,因此我们暂时分居了。至于他喜欢的那个女人, 我觉得,我现在根本就不想把她当作对手。” 顾荧荧笑了:“也好啊,你的脾气从来都是处乱不惊。其实,我找你是有事情 的,我所在的基金会在城市北边的郊区搞了一个‘流浪者之家’,专门资助那些到 北京漂着的年轻人的,你来帮帮我,怎么样?” 任菁菁很高兴:“好啊,我当然愿意了。在澳大利亚,我就经常在教会帮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