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年入秋。芦花生了一个崽,虎头虎脑的,正是柿子挂树的季节,芦花说, 就叫柿子吧。陶红军说,就叫柿子。芦花说,长大了让他干什么去?陶红军说,让 他当红军。芦花说,你自个儿都不当了,还让他当去?陶红军突然不作声了,眼神 变得有点黯淡。芦花知道触到了他心里的痛,赶紧把话题转到别处去。但是聪明的 芦花还是看出了陶红军的心已经不在芦花寨,不在她和孩子的身上。 日子过得郁郁闷闷的。陶红军三天两头就喝酒,有时也找叔一起喝,一喝就喝 个大醉。然后跟叔说红军,说部队上的事。说得叔都有些心动起来,也想着要当红 军去。芦花知道他心里苦,也不拦着,让他喝。还炒了几样小菜给他下酒。陶红军 并不开心,喝着喝着,像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芦花心软了,芦花说,你是不是想 部队了?陶红军说,我是想部队了。我真的对不住你,对不住柿子。芦花说,什么 对得住对不住的,想留也留不住,你走吧。陶红军说,等打下江山,打下天下了, 我就回来找你们。那时我什么地方也不去了,我要带你们过好日子。芦花说,我们 什么也不要,我们只要你平安回来就行。 陶红军天天在想着红军,有一天红军真的就来了。几百号人把一个小小的寨子 给塞得满满的。陶红军高兴极了,立马去找部队的领导,说自己原来也是部队的一 名连长,说什么也要跟他们走。部队领导住在寨子的一个破庙里。部队不是原来的 部队,部队领导并不认识他,部队领导说,既然你是原来部队的一名连长,明天有 一场战斗,你带一个排的战士去,打赢了我们就收下你,打不赢就没办法了。陶红 军高兴得不行,说,你们放心,我一定能打赢。高高兴兴回家把消息告诉给了芦花。 芦花说,好呀,合你意了。又说,子弹可不长眼睛,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柿 子也就活不成了。陶红军说,明天你就等着看我的好消息了,你在寨子上看着,如 果看到我们的旗高高举着,说明我们打赢了,我活着回来了,要是你看到部队把旗 放平扛在肩上,那就是我死了,我们打败了。芦花立马捂住陶红军的嘴说,我不要 你乱说。 第二天一早,陶红军就带领队伍出发了。以一个连长指挥一个排去消灭小股敌 人实在不是一件什么难事,战斗结束后,陶红军自然开心得不得了,眼看就要回部 队了,那是比什么都要高兴的事。他故意让战士把旗放平在肩上扛着。他知道这时 候芦花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定在看着他们的队伍,他要给芦花一个意外和惊喜。 陶红军实在是把玩笑开大了,并不知情的芦花真的以为陶红军已经死了,一下 子精神崩溃下来,她哀哀叫了一声柿子他爹,就昏死过去。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懵懵懂懂中她像是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睁眼时看陶红军就在眼前坐着,她怀 疑自己是在做梦,问着陶红军,是你吗?你是柿子他爹吗?你不是已经死了吗?陶 红军笑笑说,我没死,我怎么可以死呢?我在跟你闹着玩呢!芦花喜极生悲,落下 泪来。芦花说,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你信不信?要是你真的回不来了,我会去死的。 陶红军说,我信。 叔听说陶红军要跟部队走了,叔来找陶红军,叔说,我也想去当红军,部队长 官让我去吗?陶红军说,你要真想当红军,我带你去找部队领导。两人说着就一起 去见部队领导。领导问叔为什么要来当红军,叔说,报告长官,我没女人,当红军 就有女人了。领导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说,告诉你,你如果单单是为 了找女人,就别当红军了,你看,我们都是清一色的和尚。叔摸摸头说,红军不要 女人?不结婚生孩子?站在身边的陶红军早就听不下去了,扯了扯他的衣角说,说 什么呀叔,我是红军我不是结婚生孩子了? 说笑归说笑,部队领导还是收下了叔。 要走的那天夜里,一上床,陶红军就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然后把芦花身上的 衣服也剥得精光。芦花看陶红军表情怪怪的,说,你要干什么?陶红军一下子翻到 了她的身上,说,你说我要干什么?我要干你。芦花笑着,顺着他。陶红军翻来覆 去把芦花折腾了一整夜,好像他这一走就永远也不会回来似的。折腾到后来,两个 人都累垮了,湿湿软软的像两条水蛭贴在床上。芦花说,你疯了!你不打算再回这 个窝了?陶红军笑笑说,这一走谁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回来,我把以后几年的都一次 给你了。芦花说,你再怎么折腾还是欠我的。陶红军在她身上恶狠狠使了一下劲, 说,欠多少你都一笔一笔记着,到时我一五一十都还给你。 说话间天已经亮了,陶红军跳起来穿衣服。衣服是昨天部队才发的,崭崭的新。 陶红军穿着不自在,觉得还是自己原来穿的那套好,就把它脱了,换上旧的,一下 子觉得亲切多了。对芦花说,就穿旧的,新的这套等柿子长大了穿着当红军去。柿 子还在床上睡着,做着梦,陶红军绕过去把八角帽扣在了他的头上,帽子太大把整 张脸都盖住了,只一颗红五星在面前闪。陶红军看着看着笑了。这时候,号子响了 起来,部队要走了。陶红军急急忙忙往寨子的庙里跑去。 陶红军这一走就是五年,五年时间音讯全无。一天,跟陶红军一起去当红军的 芦花叔回来了。芦花叔回来时只剩下了一条膀子,另外一只袖管里空洞洞的。芦花 叔一回寨子就直接去芦花家,芦花见叔回来,又欢喜又惊奇,忙问,叔,他呢?芦 花叔半天不说一句话。芦花又问,陶红军呢?你快说话。你不说要把人给急死了。 叔忍不住落下泪来,叔终于说,他死了。叔说那年从家里一走他们就随部队长征了, 结果没多久在参加一次渡江作战时陶红军就牺牲了。芦花说,你是说他死了?不, 我不信,你在骗我。叔说,我为什么要骗你?他真的死了,连尸首都让江水给冲走 了。芦花于是哭起来,拽住叔的那只空袖管晃着说,你为什么要丢下他?为什么不 带他一起回来见我?他是我的男人,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将来我和柿子要怎么 过?叔说,该咋过还咋过,该他没命根,要我怎么办。 叔说着就走了。寨子里的人说,叔当红军前相中离寨子不远的一个村里的寡妇, 但那寡妇不愿意。芦花想,叔现在一定又找她去了。叔走后,芦花伤心地大哭了一 回,心里说,叔,你这一走我和柿子更不知道要如何过了。她知道叔这一走她就是 想死也没法死了。她要是死了,谁来把柿子养大? 悲痛过后,芦花依然和柿子过平淡的日子。芦花突然想起应该给死去的男人做 一个坟,她不能让男人永远当一个孤魂野鬼到处游荡。她在天天放羊的地方挖了一 个坑,然后把男人走时留给她的那套红军衣服放了进去,本来想把八角帽也放进去, 想了想又拿了回来,戴在柿子的头上,柿子被弄得有点莫名其妙。柿子已经六岁了, 柿子不知道娘为什么一铲一铲把红军服埋在土里。埋好了,芦花摆上瓜果、水酒, 烧了一炷香,让柿子也跪着。芦花说,柿子,那是你爹,你磕头呀!你叫爹呀!柿 子当真哭了起来,“爹呀!爹呀!”叫着。芦花把柿子头上戴的帽子正了正,帽子 上的五星闪着红光,芦花说,你爹就给你留下这顶帽子,以后想爹了就看看这帽子, 想跟爹说说话,就到爹的坟前来,你记住娘的话了吗? 柿子说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