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龙贵——” “龙总,你在哪里啊——” 夜色降临,西垂的一轮明月下,苍茫远山垫在树林剪影的后面,河面上飘摇着 一道闪闪烁烁的光斑。两个女人在河边一直哭喊到深夜,在码头的石阶上拍出更多 钱,还有当场解下的金戒指、金项链以及金耳环,算是对救人有功者的重重悬赏。 更多的船出动了,搅出了更多月光。更多的小镇居民聚集在河边交头接耳,惊得两 岸狗吠声久久不息。一些手电筒、灯笼以及火把闪烁不定,沿着河岸向下游摇曳而 去。 龙贵的尸体三天以后才浮出水面,漂到下游的一片芦苇边。据说他已全身浮肿, 肚子胀大如鼓,虽然四肢还在,但鼻子没有了,耳朵没有了,上下嘴唇也没有了, 整个脸盘似乎被木匠刨子刨去一层,刨去了毛边和棱角,只剩下一团圆嘟嘟血糊糊 的肉瓤,暴露出多处白骨。法医从他脸上发现好几道深深肉沟,相信那是牙齿啃刨 的痕迹。至于龅牙仔,当然也没活下来,据说他满嘴肉泥,身上至少有四处骨折。 这真是一桩离奇而惨烈的命案。 因为没找到身份证,也没法给中年男客恢复容貌,加上两个涉案女人失约,未 去派出所留下笔录,驾着白色轿车不知去向,警察手里的破案线索实在有限。他们 不知道死者是什么人。从龅牙仔寻找龙贵这一点看,他并不认识后者,与后者应无 直接的过节,那么他是为谁张开利嘴?为他父亲?母亲?姐妹?兄弟?师友或者乡 亲?同样令人迷惑的是,这食肉之恨何来?是关乎钱财?关乎性命?关乎情爱或尊 荣?……警察遍访小镇居民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九婆婆的儿子说,他听龅牙仔昏睡 时骂人。好像是骂自己没有用,但那是操一种奇怪方言,他没怎么听懂。铁拐李说, 他发现龅牙仔每年六月初到河边烧纸,祭悼什么人,但不知与案情是否有关。 上级公安机关也派人来查过,只查出那个叫龙贵的身家不菲,是山上禅庙的大 施主,至少有过三笔数目不小的捐赠记录。 事情到此,看来也只能不了了之。警察叫来几个农民,把两具尸体埋葬在西门 桥外。 街市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山上的香烛气息和钟鼓声响不时飘下来,流散在墙基 或者檐角,流散在外地旅客的擦肩而过和蓦然回首之际。不知什么时候,人们发现 街上出现了一个少年,也是在找人,逢人便问:“你是不是王海?”如见对方迟疑, 又急急地解释:“龙王的王,海洋的海。”甚至还要在掌心中写出字来给你看。 更严重的情况是,不久后街上又冒出两个陌生面孔。一个是黑脸大汉,见人就 问:“你认识周华剑吗?”另一个是戴眼镜的妇人,见人就问:“你知道李子明住 在哪里?” 街上闲人们一听这话就心惊,好像自己就姓周或者姓李,凉气从背脊一直升到 后脑,纷纷作鸟兽散,包括赶快揪回自家的孩子,哗啦啦拉下铁闸店门,让寻人者 不免有些诧异。 他们都面带微笑,甚至衣冠楚楚,不像是刺客。说不定他们只是来寻找情人或 恩人的?或者是拾金不昧来寻找失主的?或者是受人之托来寻找什么故旧? 他们四处探头探脑东游西荡的时候,街上寂静了许多。 据闲人们说,这个小镇的居民后来都习惯于晚开门和早关门,习惯于养看家烈 犬,而且多了一些流行口语。人们见到做了恶事的人就忍不住诅咒:“等着吧,总 有人要长龅牙齿的。”或者是:“就算老天没长眼,他也不一定过得了西门桥。” 喜欢恶作剧的人还曾这样吓唬朋友:“不得了,今天街上有个眼生的人到处打听你 哩。”直到有一次,一个被吓唬的人当场晕倒,口吐白沫,全身抽搐,差一点猝死, 大家才知道这种玩笑不能乱开,往后的口舌才谨慎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