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带着三个孩子上街是件麻烦的事,但由于心情好,陆小依一点也不觉得麻烦, 她只是郑重告诫狗子和天然,路上要听话,不准乱窜。两人都答应了,而且一开始 就表现出很懂事的样子,要帮她抱安安。他们一个十岁,一个九岁,在安安面前足 以做个大哥哥。但安安并不要他们抱,他更喜欢自个儿走,迈着没有多少底气的脚 步,走得轻飘又急促,感觉是一只脚在跳。 天气很好,没有风,一浪一浪的阳光使腊月的冷空气像被用力摩擦了似的,变 得不那么寒冷,甚至还有点春日的暖气。要不是有事,陆小依倒是很乐意跟他们这 样散散步,走去火车站。她向来喜欢跟儿子一块儿散步,当她和儿子手牵着手漫步 在街头时,她感到轻快,踏实,好像不是她牵着儿子,而是儿子牵着她。她觉得牵 着安安像牵着一个优美的念头,一个美好的未来,一种和谐、亲爱的现实,是谁都 要羡慕的。如果哪天加林在家(音乐家经常奔波在外),也加入他们的行列,这种 优美,这种和谐和亲爱,就是完美无缺的啦,她愿意就这样度过一生。她经常暗自 思忖: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和幸福。她其实是个很现实也很容易满足的女人。 父亲的建议就像他的作品,已经过时,加上三个小孩,陆小依出门之初就不准 备采纳父亲的建议,虽然公共汽车两次在她身边开过,她还是坚定地张望着出租车。 出租车平时多得很,但眼下是年关时节,需要耐心等待。等待的时间比想象的要长, 他们边走边拦,等走过一条街,还是没有拦到车。好不容易拦到一辆车,司机是个 临时上阵的(真正的师傅回老家过年了),线路不熟悉,胆子又小,见了红绿灯和 警察就减速,一点也没有出租车威风凛凛的派头。这样,当然不能准时去见人,下 车时已经是10点07分,加上还要穿过一个偌大的火车站广场,陆小依有点心急,一 下车就抱起安安,催促两个小家伙快走。 广场上,人和物多得跟潮水冲积起来似的,远远看去,乱糟糟一片,无立足之 地。陆小依怀抱安安,有点厌恶地走进去,东一脚,西一脚,时不时请人避让,求 人原谅,走得心急火燎。这是今天以来烦恼第一次侵扰她,她开始后悔没把安安留 在家里,而狗子和天然老是落后(他们老是被某些稀奇吸引着停下来)又让她生气, 她不得不经常回头召唤、训斥。有一次,回头过急,她失去平衡,一脚踩在人家脚 上,那人劈头盖脸地骂她:“瞎眼了!” 由于气恼,她没有道歉,甚至不乏凶悍地剜了他一眼。 到车站门口,陆小依来不及地将安安往地上一放,深深地出了口恶气,顿觉轻 松百倍。 现在,她要从这扇窄窄的铁门进去,这首先要博得守门人的信任,相信你不是 出于逃票或接客。陆小依以为要做到这点很难,准备了一大堆解释和讨好的话—— 都是惯常的花言巧语。她不认为这样就够了,所以还作了其他准备,比如托人将朋 友喊出来,或给朋友打个电话。可结果却容易得使她惊讶,守门师傅一听她找谁、 二问她是谁后,便客客气气地放她进去,好像这两个名字把他吓倒了。 这一定是朋友跟师傅打过招呼的缘故,陆小依想。朋友的这种周到的欢迎态度 让她有点感动,同时她相信,车票一定是没问题了。她的心情一下又回到了几分钟 前,朗朗的,暖暖的,像头顶的天空。 她没有带安安他们进去,因为她觉得带他们进去容易被邀请而坐下来。她不想 坐下来(她想快些回家,家里可热闹呢),把他们留落在外就是尽快出来的最好理 由。她把安安交给狗子和天然,叮嘱道:“我进去拿票,一会儿就出来,你们看着 安安,不要乱跑。” 两个做哥哥的都爽快又坚决地答应了,各人扶着安安一只肩膀,一副忠诚司职 的样子。 进去前,陆小依专门叫安安给她看看那把桃形小手枪,她担心儿子丢了。安安 张开小手掌,手枪卧于掌心,在阳光下反射出潮湿的光芒,似乎动都没动过。她开 心地帮安安捏好拳头,“别丢了,妈妈马上回来。” 就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