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傍晚的时候,果真就下了一场久违的雨。这中国南方的小镇,在雨水的滋润下, 顿时温和了起来。雨水洗净了布满尘灰的小镇的天空,小镇一下子新了起来,连路 边的树也鲜活了,香蕉叶绿得肥硕温润,高大的大王椰的叶子在风中摇摆,发出沙 沙的响。小老板让工人们早早吃过饭睡了。现在,他的工厂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赖查理给的消息是,最迟今晚,东风就到。当然,这东风并不是从东边吹来的风, 而是在另外的一家印染厂里,正在加班加点印出来的制作星条旗的布料。布料一到, 小老板一声令下,他手下的这百十号工人,加上他小老板,加上他的妻子,所有能 上的都要上,他小老板的翻身仗,全在这五天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布料还没有到。天刚黑,工人们就奉命睡觉。睡不着也要睡,要抓紧时间睡。 布料一到,再想睡也没得睡了。工厂里很安静,静得只有小老板不安的脚步声。布 料迟到一分钟,就意味着他的工人要多加一分钟的班,意味着他多担一分钟的风险。 小老板从未如此焦躁不安过,他是一个有着极好心理素质的人,从前,他自以为泰 山崩于前也会面不改色,没想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好,二十 万面星条旗,五天的时间,几乎就是他心理承受的极限了。谁说一口吃不成一个胖 子,他咬着牙,恨不得一口把这世界咬住不放。 其实现在的小老板,完全也可以睡一会儿,闭目养神,或者好好欣赏一下这南 方小镇的夜色。多美的南方小镇啊,多年前,他初到南方时,就惊异于这里的美丽, 那么多新奇的植物,那么多漂亮的霓虹。现在的小镇依然是美的,这小镇的雨水、 街灯,雨水中静立的厂房,荔枝树,香蕉林,吹过小镇的风,这一切,因了夜色和 雨水而显得意象朦胧。就在一天前,他在决定了放弃这间厂,决定向命运投降的时 候,他是有这样的心境去欣赏小镇的美丽的。真怪,那一刻,他是那么从容,安宁, 居然有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有马拉松终于跑到了头的感觉。突然之间,命 运来了一个急转弯,他反倒躁动不安了起来。夜终于是沉下去了。他站在雨水中, 看着他打拼出来的事业,过了眼前这一关,他将有能力把自己的事业做出声色来, 他将不会满足于只是做一点来料加工,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吃点儿残汤剩饭。迟早有 一天,他会拥有自己的品牌,有自己的设计师,自己的专卖店,把他的品牌时装卖 到北京,卖到上海,卖到美国,卖到巴黎。那时,当他回望自己的来处,回望那个 清晨,回望那个背着蛇皮袋离开故乡的穷酸少年时,将会有着怎样的感慨?这样想 时,小老板有了一些醉酒的感觉。 送布料的车,是在凌晨一点钟来到的。那时,许多的工人,刚刚进入梦中。在 送货的人卸车的时候,工人们都被从梦中叫醒。顿时,厂里就闹哄哄地热闹了起来。 几个月来,做工都是断断续续,工人们也有好久没有这样加过班了,大家都显得有 些兴奋。裁剪,车工,尾段,整烫,包装,所有的工人都行动了起来。裁剪房里刚 把一批布裁好,就被运到了制衣车间。工人们差不多是一哄而上,一车布料,转眼 就被瓜分掉了。张怀恩还在叫不要抢不要抢,可是工人们才不管这些,早一点抢到 手,就意味着多车一些货,意味着多挣一些钱,这个时候,谁会把张怀恩的话当回 事?张怀恩说,你们一下子车不了这么多,抢这么多干吗,分点别人做,分点别人 做。笑话!抢到的货,就像到嘴的肉,哪里还会吐出来。这一点张怀恩比谁都清楚, 他平时就是有名的抢货大王。现在他大声地叫着,其实也无非是在显示他的存在, 好让老板听见,他张怀恩不是没有起作用的,他是在安排生产的。 第二批货裁出来的时候,制衣车间里,基本上就变得有序了起来,差不多的工 人都领到了货,有限的几位没有抢到货的,在张怀恩的干涉下,也从别人那里匀来 了一些。一面面的星条旗,随着电车的轰鸣,堆到了车位下面,每一个车位前面的 塑料筐子里,很快就堆起了一个个红蓝相间的布堆,像一堆堆闪烁的星星。 小老板也没有闲着,充当起了搬运工,把车工车出来的星条旗记了数,送到尾 段。尾段车间,说是车间,其实就是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七八个女工。她们 平时主要的工作,就是剪剪线头、钉钉纽扣这一类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序,实在没 事可做就去做卫生,帮一帮厨房。做工的,都是一些年近四十的阿姨,正规的工厂 不好进,就只好进这种小厂混日子。平时她们的工作是最闲的,手上剪着线头嘴巴 也不闲着,无非是家长里短儿女情长,说说笑笑就把时间打发过去了。当然,她们 的工资也是最低的。不过这一次,情况完全不同了,老板娘坐进了尾段车间,和这 些妇人们一起剪起了线头,于是空气就显得有些沉闷。老板娘是一个话少的人,这 些平时爱说爱笑的妇人们,也一下子都哑了声。 其实生产上的事,根本用不着小老板去操心,有李想安排着,就连他火线提拔 的主管张怀恩,现在也显得有些多余,在车间里转了两圈,见老板、老板娘都在带 头干了,哪里还闲得住,赶紧坐回自己的车位前当起了车工,手上的动作,比起平 时来,更加的轻快利索了。 在平时,车衣工们都是做完手上所有的货,才转到下一道工序。现在不一样了, 每隔一段时间,小老板就从车间清点出一些货,送到下一道工序。尾段刚剪出来一 点货,他又忙着送到了整烫车间。整烫房里,热气腾腾,两个小伙子,光着膀子, 挥舞着蒸汽熨斗,干得热火朝天。 这一晚,相对闲一点的是李想,他没有像小老板那样去当搬运工,也没有像张 怀恩一样去当车工。制衣厂里的活,从画版、裁剪、车衣直到包装,没有他干不来 的。可是他不会去动手做这些。他的职责是负责全厂的生产,而不是一个车工或者 包装工。在安排好了所有的工作之后,他发现了问题,车工、尾段、整烫和包装工 的比例,是按生产服装搭配的,现在变成生产星条旗了,车工就显得多了,而整烫 和尾段的工人,就显得人手不足了。这是一个不好办的问题,车衣工是技术工种, 工资是这厂里最高的,现在要是把车衣工调过去剪线头、整烫,除非给他们加工价。 可是给他们加了工价,原来做整烫做尾段的工人,当然有权要求同工同酬。涉及到 加工价,李想就没有权力了,去请示小老板,小老板很快地算了一下,随便加一点 工价,这么多货算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说,这事你来想办法摆平。李想看着小 老板,没有走。小老板说,还站在这里干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呀!李想不说话。 小老板有些恼火,说,不会只给调岗的车工加工价?李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小 老板说,不是你的钱,你不会心疼的。李想见小老板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便不再说 什么,去叫了一些技术比较差的车工,说好了给他们每天多少钱的补贴,这才把他 们调到了尾段、整烫和包装车间。又交代了,不要对其他工人说给他们补贴的事。 安排好了这一切,现在生产次序基本上就顺了,李想就坐回了办公室,闭着眼睛养 神。平时他是这样的,现在赶货了,他还是这样。这多少让小老板有一点点不高兴, 他觉得李想这样做,还是因为他李想辞了工的缘故,是没有把工厂的事当成他李想 的事一样看的缘故。小老板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盘算着的是,在 这一批货做完之后,到哪里请一个合适的人帮他管生产。张怀恩显然是不行的,张 怀恩根本就不是一个当主管的料,就算他有这个能力,小老板也不会重用他的。那 一封信,那一把刀,可是字字见血、刀刀入肉的,是小老板心头的痛。 第一个夜班时间过得格外地快,小老板一点也没有觉得困,吃早餐的时候,他 走到了张怀恩的身边,拍了拍张怀恩的肩,说,你呀你,你晚上也在做车位呀。张 怀恩咳了一下,又咳了一下,说,反正生产有李经理安排,货又要得这么急,我还 是做车位的好。 小老板说,好好干,你做得好,我心里是有数的。你怎么啦,怎么咳嗽了? 张怀恩说,没事,可能昨晚分货的时候出了汗,回了汗,有点感冒。 小老板说,不要紧吧,吃药了没有? 张怀恩说,没事的,没事的。 早餐时间被控制在了十五分钟以内。突然加了一个通宵,吃早餐的时候,工人 们的脸上已经显出了疲惫。老板娘做到四点钟的时候,实在撑不住,回到办公室去 睡觉了,这让小老板多少有一些不满。他认为妻子无论如何也该把这第一个夜熬到 天亮的。熬不到天亮也就罢了,偏偏在站起来的时候,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拿手 擂着腰,说了一声实在受不了啦,困死了,我去眯一会儿。她这一哈欠,带得那些 妇人们都打起了哈欠。小老板本想去责怪一下她的,可是想一想,又觉得没有这个 必要。他是一个关注细节的人,平时爱说的一句话是细节决定成败,又常爱说,从 一件事看一个人的品行。现在,他从这个细节上,对这个跟了他多年的女人产生了 深深的失望。他想起了阿蓝,要是阿蓝,会不会坚持到天亮呢? 早餐伙食不错,这是小老板专门交代了厨房的,在平时早餐标准的基础上,每 个人多加两个煎蛋。体力是加班的保障。他不能让工人从这样的细节上,对加班产 生抵触的情绪。 接下来的事情,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其间,赖查理来过厂里一次,在每个车 间都看过了,又拆开了几箱已包装好的星条旗。小老板说,我办事你放心。赖查理 走后,小老板又投入到了生产中。他知道,现在工人的身体还吃得消,随着时间的 推移,会越来越难的。他现在要给工人做一个表率。连老板都在加班,都没有睡觉, 工人们也就无话可说了。其实这事说起来似乎很简单,可人毕竟是血肉之躯,不是 铁打的,给他小老板加班,也不能等同于生死一线的抗洪抢险。这个白天还好,大 家咬咬牙,也就坚持过去了。到了第二个晚上,小老板的本意,是要让工人再加一 个通宵的。他一直在关注着出货的速度,现在生产理顺了,出货的速度却有了一些 减缓。车衣工们的手脚,比起第一个晚上来,已慢下来了许多,个个瞪圆了眼睛, 咬着嘴,一声不吭,手和脚的动作,显得有些机械。尾段车间那些话痨一样的妇人 们,现在没有了老板娘的监管,一样的说不出话来了,每个人的嘴唇都变得焦枯, 脸色蜡黄,眼圈发灰,只听得见嚓嚓嚓嚓剪线头的声音。小老板进去走了一圈,想 说一些给大家打气的话,可是他发现,他的嗓子里仿佛塞满了鸡毛,说起话来嘶嘶 啦啦的,只说了一声大家辛苦了,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到了晚上的十二点钟,李想终于是忍不住了,对小老板说,还是让工人休息一 下吧。小老板望着李想,什么也没有说。吃夜宵的时候,工人们开始有些不满了, 吃饭的速度明显变慢了。规定的十五分钟,结果吃了半个小时。有的工人先吃完了, 回到车间,见其他工人还没有来,就趴到了车位上,抓紧时间眯一会儿。小老板吃 得很快,十分钟就把饭吃完了。比小老板吃得还要快的,是张怀恩。小老板吃完饭 回到车间时,张怀恩已经开始在那里车衣了。小老板以为张怀恩还没有去吃饭呢, 说,怀恩,你怎么不去吃?张怀恩说,吃过了。小老板突然发觉,这两个夜班下来, 张怀恩变了,变得苍老了,本来就巴掌宽的脸,更加地瘦了,头发乱七八糟地蓬着, 眼里布满了血丝,还时不时地咳嗽几声。这让小老板生出了一些内疚,也从心底里 原谅了张怀恩。 我不会亏待你的。小老板说。这一次,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真的想过了,把这 批货赶完了,要给张怀恩放一个月的婚假,是带薪的。他这样想了,也这样对张怀 恩说了。说了之后,又去办公室,给张怀恩找了一点止咳的药。忙完了这些,小老 板发现,工人们还在吃饭,断断续续上来的几个,也在趴着睡觉,一看时间,半个 小时都过去了。小老板说,怀恩,你去食堂催一下,让吃饭的快一点。又走到那些 趴在车位上的车工面前,把他们一个个拍起来,说,别睡了别睡了,打起精神来。 张怀恩去到食堂。他觉得很为难,可是他必须完成任务。老板对他太好了,好 得他把老板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不,比自己的事还要重。张怀恩当然没有大声地 对工人们说你们快点吃,他只是找了自己的老乡,一个一个地说,用的是几近哀求 的口吻。他说没办法,老板让我来催你们,你们就算给我一个面子。老乡们还算给 张怀恩面子。他们知道,就算不给张怀恩面子,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还是得去加 班的,顺水人情,不送白不送。老乡们一走,又带走了几个工人,其他在磨蹭的, 见大势已去,就都慢慢腾腾地回到了车间。不一会儿,车间里又热闹了起来。空气 中弥漫着一股焦煳的气味,那是机器长时间运转后发出的气味。空气明显地干燥了 起来。天亮了,又是一个艳阳天。太阳从窗子外射进来,照着工人们一张张疲惫而 苍白的脸。 周城打电话给李想的时候,李想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特别困,特别想 睡,恨不得找两根火柴棍把眼皮子撑起来。工人们手上有活在干,疲惫是疲惫,相 对还没那么瞌睡。李想不一样,他不用做什么体力活,就是到各车间转转,只要屁 股一挨着椅子,眼皮就一个劲地往下沉。几次就这样睡着了,又猛地惊醒了。他觉 得他这样撑着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他这样做,只是不想给小老板一个口实,再难也 就剩三天了,怎么样也要把这三天撑过去。周城给他电话时,他差不多是在梦游了。 周城说,你小子干吗呢。李想说,上班,还能干吗。周城说,你是病了吗?怎么有 气无力的。李想说,两个通宵没睡觉了,加班加得没有白天黑夜。周城说,咦,你 们厂不是快倒闭了吗?李想说,倒不了啦,老板又接到了一个大单。加了两天两夜, 还要加三天三夜。周城说,你开玩笑吧。李想说,没开玩笑,我哪儿还有心思跟你 开玩笑。周城说,那就是你们老板在拿工人的性命开玩笑。李想说,他要这样开玩 笑,我有什么办法。周城说,你去让工人休息,老板要是敢对你怎么样,我来帮你 打官司。现在我拿着人家美国人的美元,正要办几件漂亮的、有影响的事呢。李想 突然笑了起来,他想起工人们现在正在赶的货——那些星条旗,想起过不了多久, 那些星条旗就要飘扬在美国人民的窗口和屋顶。周城说你笑什么。李想说没什么, 我赶完这批货就来跟你干了。挂了电话,想到要给刘梅一个电话。电话打过去,刘 梅过了好一会儿才接。李想问刘梅好不好,说又加了一个通宵的班。刘梅说,这是 把人不当人,你不会找个地方睡一会儿,管他那么多,反正做完这几天就要走人了。 李想说算了吧,好人做到底。 李想终于还是没有把他的好人做到底。加班到第三天的晚上,别说工人,连小 老板自己都撑不住了。他第十遍统计了装箱的数量,按这样的进度,按时交货是不 成问题了,问题是,现在的进度是越来越慢了,小老板把能想到的办法都想到了。 第三天的晚上,开始有工人不管不顾地睡觉了,在电车台上,在包装台上,或是趴 在腿上,眯上眼打个盹,只要两眼一合,立马就能睡着。最先睡下的是尾段车间的 几个年纪大点儿的妇人,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岁月不饶人。其实单是这一点,这些 妇人们还没有集体罢工睡觉的胆,问题是,她们得知了,那些从成衣车间调来的车 工们,和她们一样做尾段,一样加班,可是一个班要比她们生生多出了十五块钱。 给你老板卖命也就罢了,出来打工,总是要加班的,又不是天天加班。可是同工不 同酬,这样太欺负人了,太不把人当人看了。大家正愁找不到一个罢工休息的借口 呢,现在借口有了,又是这样的特殊时刻,能拿老板一把,哪有不拿的道理。几个 妇人开始叫了起来,也不知是谁先说的不干了,说不干就不干,倒在布堆上,也就 是生产出来的星条旗上就睡。一个睡了,其他人也不甘落后,一分钟不到,就都睡 得东倒西歪了。其时小老板实在困得不行,也在办公室里打了个盹,猛地醒了,一 看时间,已是凌晨一时,慌忙到各车间看了一遍,还好,工人们都在有气无力地工 作,来到尾部车间时,小老板的鼻子差点气歪了。小老板气得大叫,叫李想,可是 叫不出声音来,嗓子已被什么塞住了一样,嘴唇也干裂得生疼。小老板不见李想的 影子,就把妇人们一个个摇醒,摇起了这个倒下了那个,小老板又去叫张怀恩,让 张怀恩来叫醒这些妇人们。妇人们终于是被摇醒了,却提出了要加工价,说老板太 不讲良心了,一样的工作,一样的加班,凭什么从成衣车间调来的人一个班要多十 五块,一天下来多三十块呢。小老板一时语塞,也没有了退路,只好说,你们先加 班,工价的事好说。可是妇人们都在故意拖时间,说,什么叫好说?到底一个班加 多少钱。小老板实在没有精力和她们再浪费时间了,只好答应了她们的请求。把这 事一处理完,已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小老板还是没有见到李想的影子,有人说看见 李经理出去了。小老板打了李想的电话,通了,劈头盖脸一顿骂,哑着嗓子说你跑 哪里去了,有你这样做事的吗?小老板骂得很难听,他实在是心急上火,被尾段的 工人们这样一折腾,早就是火上浇油了。骂到后来,实在说不出话来了,只听李想 在电话那端说,我是个人,我不是你的奴才,我老婆半夜突然肚子痛,要生了……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老子不侍候了。最后我给你个忠告,你这样不把工人当人, 工人也不会把你当人的。说完把电话挂了。小老板愣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觉 得自己是太过分了,人家老婆要生孩子了,那当真是天大的事,可是两人话赶话, 都说到这份上了,什么情分也都被撕破了。头痛得要裂了一样,突然又听成衣车间 里传来了吵闹声,接着闻到了一股焦煳味,小老板的背上顿时出了一身的汗。跑到 成衣车间时,就看见工人在乱哄哄地扑火。是机车太长时间地运转,发热了,都冒 火了,火星点着了布料。工人们一通乱扑,幸好没有酿成大祸。 张怀恩的话提醒了小老板,人可以不休息,机器却不能不休息,再这样干下去, 机器越来越热,保不定还会着火。小老板睁着血红的眼,看着那扑灭了的火点,终 于说,大家就地休息。现在是两点,六点钟上班。小老板还想说什么,有一半的工 人就已趴在电车上睡着了。车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小老板回到办公室,给闹钟上 了时间,抱着闹钟倒在了沙发上,还想想一点什么问题,脑子里却短了路,一分钟 不到就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