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们的话题依然散漫,没有方向与重心,却像两个比较耐心的垂钓者,等候着 波光潋滟水面下的那条鱼。 “我有个困惑。”她说。 他点了下头儿,做好了答疑解惑的准备。 “一直以来,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就不知道怎么与人打交道。” “这话怎么说?” “比如吧,我跟你,现在,我就不知该如何称呼你了。王总?王叔叔?还是王 大哥?或者……其他什么的。” “这得看……你喜欢哪一个称呼呢?” “我当然知道自己喜欢哪一个,我在猜——你喜欢哪一个呢?” 说完这句话,他们的目光啪地一下触上了,粘上了……四目相对,静穆不动, 却已经有点儿藕丝缠绵了。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陡然响起——还是那段优美的旋律。显然,这不是一个恰 当的来电。她显然受到了打扰,但表现得却跟没听见一般,还是他多余地提醒了一 下。 “是租客的……这么麻烦!”她恼怒地说,把烟头儿在烟灰缸里一弹,看了一 眼手机显示屏,然后接听了电话。 从她们的对话里,他听得出来,对方需要她的一个签字。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他低声说。 “需要我本人的一个签字。”她为难地说,“要我现在过去一下。” “你如果有事儿,就先去忙。”他体贴地说。 “今天是我们完整的时间,我不愿意。”她说,脸上有一点儿被人抢走玩具的 童年表情。今天,是她在国内最后一个夜晚,她不想一个人度过。 他心里泛起一阵怜惜,就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他甚至想殷勤点儿了——我陪你去吧。这句话差点儿脱口而出。幸亏车子让司 机开去保养了。如果车钥匙在手,以他现在的状态,一定会顺理成章地陪她去了。 如果是那样,整个故事的发展就大相径庭了。 “那么,我们说好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她的话有命令的味道。 他思忖片刻,有点儿为难地点下头。其实,他真正为难的是自己怎么这么听话。 “好好等我。”她伸过手,轻柔地拍拍他的手,然后媚媚地一笑,翩然而去。 他看着她在门口招手打车。他看着她坐进车里。她坐进了车子后座。只有粗俗 的女性才坐在前座呢,他想。上车的时候,她微微俯下腰,两手在后面拢住裙子的 后摆……谁说过的,美人就是细节之处经得起挑剔的。 她在车窗里,还向他摆摆手——白白的手掌,像一朵百合。他也挥挥手,心里 翻腾着沮丧与甜蜜。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等着大人回来的孩子。大人虽然没有具体 的承诺,但孩子却分明看到了玩具和糖果。 他要了壶菊花茶。这时,他发现烟没了。 他唤来服务员,要一包“中华”。服务员说没有。他又问有没有“芙蓉王”, 服务员说有,旋即取来。他看了一眼,摇摇头。他要的是极品“芙蓉王”,蓝盒的 那种。他只抽软包“中华”和极品“芙蓉王”。 因为是熟人,服务员表示,可为他外出购买。他想了想,说,还是自己去吧, 现在假烟这么多。 他指了指座位,叮嘱服务员帮他照看一下。 外面是嘈杂的。咖啡厅对面的一家羊汤馆,把生意摆到了人行道上。街口就有 一家他熟悉的烟酒专卖店,有着花里胡哨的店面。他要了两包“中华”,检查了一 下防伪标志,然后扯开透明的塑料纸和锡纸,蹾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上一口。 烟草的醇香弥漫开来,身体似乎舒缓了许多。这时候,他看见了邻近街道的一 个门脸。门脸比较素净,上书“海之韵”。 这是一家养生馆。养生馆的斜对面,就是派出所。派出所门口停着警车。两个 警察在站着说话。 那不是一般的养生馆。春天,他的颈椎不舒服了,去了两次,有一个自称中医 的汉子给推拿了两次。第二次去的时候,领班就给他介绍了另外的服务。 他站在烟酒专卖店的门口,一根烟快抽完了。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她的电 话。她抱歉地说,她可能要一个小时才能回来。你一定等我啊。她又一次叮嘱道。 好。他说。挂上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朝养生馆走去了。他有一种即将做贼的紧 张,进门之前,还四下环顾了一下。 他一进门,领班马上站起来了,笑吟吟地打着招呼。前台的后面摆着一具神龛, 里面供着一尊白瓷观世音。观世音的前面,摆放着灯盏与供果。旁边的墙上,贴着 本店的服务项目——日式油压、芳香推背……后面写着价格。 欢迎光临。领班说。 请您换鞋。领班又说。 先生是点钟,还是排号?领班轻声问。 就找那个长头发的吧。他说。其实,他知道她的号码和姓氏,他不想说。 18号,有客人来了。领班朝后面喊了一声。 服务项目都明码实价地挂在墙上了。当然没有色情项目。但是,对熟客,这里 却有另一套项目,如同老电影里地下党接头一般,外人看不出内里的机关。 他走过的城市多了。他熟悉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