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家的前一天,碎姐觉得余东才似乎特别话少。他问她家里还有啥人,又问她 的孩子多大,问过之后,就长久地沉默下去。碎姐的心里也七零八落,空荡荡地像 突然要失去什么。他们就这样默默无语地坐了许久。街上的路灯亮起来,白光惨惨 地映射到淡绿色的窗帘上,房间里一片幽寂。余东才拄着沙发扶手立起。她以为他 要走了,却见他迅速地拉开墙角上一个衣柜,麻利地取出四五件彩色戏衣。他说这 是他妻子生前穿过的,若她不嫌弃,就让她带上。他说她若穿上这些彩衣一定能在 谷城走红。碎姐自然执意不要,但看到他眼睛里那一丝淡淡的幽怨,又只好无言地 收下。他还送给她几件小孩穿的衣物。 又过了很长时间,依旧无话。 文化馆楼顶的那挂大钟每隔半小时报一下时。她估摸已有十二点了。余东才突 然抬起头,像下了决心似的面对着她。 我有一句话要对你说,你可不能骂我。 碎姐的心怦怦乱跳,不知他要说句啥话。 你要答应我,保证不骂。 余东才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她装得很轻松很宽容似的莞尔一笑,说,你说吧, 我不会骂你。 余东才双目又有些游戈,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说。他说那句话他吐不出口,就让 他写在纸条上吧。他掏出上衣口袋里一支铱金钢笔,在侧边一个笔记本上撕下窄窄 一张纸条,一笔一画,一共写下八个大字。撂下笔,他把那纸条上的字细细地看了 几遍,然后笑眯眯地用两根指头递过来。 碎姐脸红了红,她不识字。 碎姐说,你给我念一遍。 余东才拿起纸条时,薄亮的嘴唇抖抖地蠕动了几下终于还是没有念出声来。最 后,他慢慢地把那张纸条折叠,揉皱,最后扔到墙角。 他说那句话最好还是不说。 小云和四六都瞪大了眼睛,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了。碎姐却看着竹篓里的青 草,拢一拢头发,力气有些怯。 余东才到底没有说出那八个字来。 第二天,碎姐要回家。余东才推着破旧的自行车把碎姐送到车站。两个人一直 在候车室里默坐。碎姐上了车,车屁股上带起一股土。漫淡烟霭中,碎姐见余东才 朝她挥挥手,然后,走了。 三个女人像刚赶罢一趟麦场一样瘫软地坐在山坡上。 山坡上吹过一阵猎猎的风,风很凉。三个女人都裹紧了衣衫。 隔一会儿,四六突然没头没脑地说,许是那人看中了碎姐,要碎姐给他当老婆 哩。 小云却很不屑,她鼻孔里轻轻地哼一声,快急地说,你真是个木头脑子,你当 天下的男人都像你家二狗。人家是知识分子,你懂吗?爱情那东西,有那么容易吗? 那才要天长地久慢慢磨哩。 四六脸上立时泛起一团红晕,但她没有恼。她只是用劲地眨巴几下眼睛,抬起 头来看碎姐。碎姐仍是一脸茫然。 碎姐说,他纸条上的那八个字,到底是啥。 三个女人都把眉头皱起。 四六只是痴痴地呆想,小云却拿起一根枯了的柴梗,不停地一遍一遍在地上划 拉,一边划一边念叨。末了,三个女人都拿出各自猜下的话。 碎姐也猜了大概有十句,都觉得不妥,就没往出说。三个女人莫衷一是,还想 往深里猜,却感觉坡底阴洼里的影子渐渐暗下来。温暖的日头悠悠地荡向西山,天 边泛起几朵金边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