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安姐并没有来。再后来,有人就说,安姐出事了。 知道的人说,安姐住在医院里,肚里的孩子没了,被她老公打的。 原来安姐家里的状况,比我们知道的更加艰难。她老公,是个下岗的工人,很 久没有找到工作了,还有个有病的婆婆。她怀孕这么久,依然要出来挣钱养家。老 公原本脾气不好,心里烦闷,竟又染上了酒瘾和赌瘾。她在家里就要经常挨打,无 缘无故的,只是因为老公要发泄。出事的前个星期,她老公又出去赌,赌输了很多 钱,还不出,门口的墙上,就被债主用红油漆写下了恐吓的话。她老公逼着她想办 法,想不出办法,仍然是打。她被逼得走投无路了,那天看到杨经理手里的钱,人 也糊涂了。 丢了工作,老公不分青红皂白又打了她,这一回下了狠手,硬是把她打得昏死 过去。送到医院里,下身还淌着血,命是保住了,孩子却没了。 大家就想起,以前休息的时候,安姐拿着一个小木锤子,在桌上砸核桃的情形。 她说,多吃核桃,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就会很聪明。将来就有出息,不会像她这 样命苦。她这些核桃是不会分给别人吃的,除了阿霞。 杨经理说,今天提前打烊,我们去看看小安。 快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们才发现,阿霞不见了。 我们找到了病房,安姐还没有醒过来。床头边是个女孩子看着,说是她妹妹。 安姐的脸白得好像一张纸,神态还是温和的。肚子那里,现在是塌陷下去了,身形 就小了很多。原来她是那样瘦弱的一个人。 我们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杨经理问她老公呢,她妹妹忽然就很激动,说那个 ×养的,把我姐送进医院就没来过。 安姐醒过来,看到我们就撑着要坐起来。起来的时候,习惯地作了个护住腹部 的动作。这一回,手却摸了空,她愣了一下,眼睛倏地红了。 这时候阿霞进来了。 她闷不吭声地走到病床跟前,找到安姐的手,把一个信封塞过来,又跑了出去。 信封里面是一沓新崭崭的一百元。杨经理用手捏了捏,说,阿霞把她银行里的 钱都取出来了。 安姐对我说,毛果,把阿霞叫回来。 阿霞并没有走远,迎着住院区的大门口站着,头上白炽灯的光线把她的影子拉 成了长长的一道。我喊了她一声,她只管低着头,右脚在左脚上来来回回地蹭着。 我说,阿霞,安姐叫你呢。 她不做声,我拉了她一下。她却露出惊慌的神色,用手紧紧抓住铁门上的栅栏。 我说,阿霞,去吧。 阿霞静默地走进病房,安姐向她招招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把手放在安姐的手里,突然俯到安姐的身上,大 声地哭泣了。安姐叹了气,轻轻地抚摸了她的头发,她就更大声地哭起来。 终于有护士走进来,对她说,你这样哭,对病人身体恢复是很不好的。 阿霞不理她,只是一径地哭下去。 因为开学了,我的打工生涯告一段落。临走的时候,工友们送了我一套精装的 《唐宋诗词详注》,都说,毛果是个读书人,送书总是没有错的。姚伯伯对爸爸说, 毛果不容易,和我们的员工打成一片了。 工友们说,毛果,你一定要来看我们啊。 我说,一定一定。 小李就起哄说,不看我们也要来看阿霞啊。 阿霞就用拳头很使劲地捶他。 过了些日子,我真的去看他们了。大家都很高兴,说毛果还记挂着我们。 聊了一会儿,也没看到阿霞。 王叔说,阿霞走了。 我说,被她爸接走了? 王叔摇摇头,就有人示意他不要说下去。王叔很愤然的样子,怎么不能说,这 事霞子不做,我总归都是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