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堂嫂把妮的儿当妯娌看,有事无事喜欢跟妮的儿乱着玩。堂嫂问妮的儿:晚上 你睡在哪儿?妮的儿说:睡在锅门口。谁跟你睡在一起?我自己睡。堂嫂表示很惊 讶,说:你真傻,你怎么不跟你女婿睡在一起呢?怎么不搂着赵海儿睡呢?堂嫂打 了一个比方:你好比一只母鸡,赵海儿好比一个鸡蛋,你得天天把鸡蛋暖着,小鸡 才会出壳,才会奓毛,才能长大,你们俩才能圆房。像现在这样,谁也不挨谁,到 啥时候才能长大呢?妮的儿说:他不喜欢我,光偷着拧我。堂嫂问:真的?他拧你 哪儿了?妮的儿说:逮哪儿拧哪儿。堂嫂说:这就对了,还说赵海儿不喜欢你呢, 他拧你,就是喜欢你。你没听人家说嘛,疼你疼你,咋疼?就是这样疼。堂嫂既然 把妮的儿比成母鸡,她要摸摸妮的儿的大腿根子,说:来,让我量量你开胯没有? 妮的儿痒痒得不行,堂嫂一摸她就笑,笑得挤着眼,弯着腰,待好坐在地上。堂嫂 说:不许笑!要是你女婿摸你,你这样护痒能行吗?妮的儿憋不住,还是笑。她挣 脱堂嫂,跑了。 秋天来了,天气凉了。树叶黄了,高粱红了。俗话说,新高粱秆打枣儿。意思 是说,高粱红的时候,枣儿也红了。妮的儿还是坐在弯枣树下纺线。头年的棉花纺 完了,今年的棉花又摘下来了,妮的儿接着纺。纺成的线穗子,中间圆,两头尖, 白生生的,好看着呢。可是,有谁能说清,一个线穗子上的线到底有多长呢!你说 不清自己的心思有多长,恐怕就说不清缠绕在线穗子上的棉线有多长。有小鸟落在 枣树上啄枣儿吃,吧嗒,枣儿落下一个,正好落在纺车怀里。枣儿被鸟嘴啄了一个 小洞,枣儿的表皮是红的,枣儿的肉是白的,一看就很好吃。妮的儿前后看看,无 人,快速把枣儿捡起来,放进嘴里去了。她没有马上嚼,就那么把枣儿在嘴里含着。 又纺了两抻子线,再次确认无人看见她捡枣儿,她才把枣儿咬烂了。真脆,真甜, 像蜜兜儿一样。她在心里解释说:这不能算我啃吃嘴,枣儿是小鸟送给我的,我也 没办法。我要是不吃,小鸟该生气了。 堂嫂跟堂弟也乱着玩儿,看见赵海儿挎着粪筐到地里拾粪,她把赵海儿喊住了, 说:过来过来,嫂子跟你说句话。赵海儿到堂嫂身边去了。堂嫂说:你对媳妇儿不 错呀,你这个女婿当得可以呀!赵海儿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说:你不要瞎说。堂 嫂说:我听说你老摸妮的儿的胸脯子,有没有这事?赵海儿的脸红了,否认摸了妮 的儿的胸脯子,说:谁要摸过谁是小狗。堂嫂说:你哄别人行,哄你嫂子可哄不住。 你说你没摸过,那你的脸红什么?你的脸一红,就说明你心里有玄事。赵海儿用手 搓搓自己的脸,要走。堂嫂一把拉住他,不放他走,继续问:就算你没摸过妮的儿 的胸脯子,那你跟媳妇儿都干过啥?赵海儿说:啥都没干过,他不是我媳妇儿。堂 嫂说:你说不是你媳妇儿,等以后你媳妇儿生了孩子,孩子叫你个爹,你想赖都赖 不掉。赵海儿大概还没想那么远,不知道问题有那么严重,眼睛直着,像是有些茫 然。他还是不承认妮的儿是他媳妇儿。堂嫂教导他说:你不要犯傻,媳妇儿的胸脯 子你要摸。你看妮的儿的胸脯子平不塌的,一点儿都不鼓,怎么能行呢?你的孩子 将来吃什么呢?你摸得多了,妮的儿胸脯子才会鼓起来。摸不是拧,你别拧人家了, 光拧不是事儿。 赵海儿没有听从堂嫂的教导,一个男孩子,摸人家的胸脯子,那像什么样子! 赵海儿还是想把妮的儿撵走。这天中午,赵海儿趁妮的儿在灶屋烧锅,找一片碗碴 子,把纺车上的弦割断了。纺车上的弦,好比机器上的无极传动带。弦的一头搭在 纺车的翅轮上,另一头搭在锭子上,摇动摇把让翅轮转起来,才能带动锭子转起来。 弦断了,动力传不到锭子上,纺线就没法儿纺。妮的儿纺不成线,恐怕就得走人。 午后,妮的儿要接着纺线。摇着纺车有些轻,一瞧,纺车的弦断了。妮的儿有 些害怕,马上向姨报告:姨,姨,弦断了。姨问咋断的。妮的儿说:我也不知道。 我上午纺线的时候还好好的,刚才一瞧,就断了。姨说:你一瞧就断。你眼里带刀 子吗?你眼里有碗碴子吗?姨捏起纺车的弦一看,断处的茬口是齐的,她说:不对。 这弦不是磨断的,是割断的!她两眼一下子变得很吓人,盯着妮的儿,用审问的口 气问:你个鳖妮子,说,纺车弦是不是你割断的?说实话我不打你,敢不说实话, 我扒了你的皮。妮的儿说:不是我,我真的没割。妮的儿带了哭腔,眼里也有了泪 光。姨骂了妮的儿的娘,说:分明是你想偷懒,就故意把纺车弦割断,你还敢抵赖! 看来不扒你一层皮,你的实话就不会露出来。姨一把揪住妮的儿的细胳膊,把妮的 儿揪得有些脚不沾地,抡起巴掌,在妮的儿背上抽起来,一边抽,一边问:说不说? 说不说?我不信打不改你!妮的儿哭了,哭得哇哇的,说:你就是把我的头割掉, 纺车弦也不是我割的! 自家不会做纺车弦,都是去集上买。纺车弦是特制的洋线合成的,合成后还要 打上黄蜡,使之耐磨,又滑溜。姨家的纺车弦断了怎么办呢?姨舍不得花钱再买一 根,就把断了的弦接在一起,让妮的儿凑合着用。接起来的弦绷得有些紧,纺车摇 起来也有些沉。接弦处有一个疙瘩,疙瘩一运行到锭子那里,就咯噔响一下。好比 胡琴断了弦,应当马上换一根新弦才是。弦上结一个疙瘩,再拉就不是原来的调调 了。妮的儿纺得很小心,生怕纺车弦再断。小心着小心着,接在一起的纺车弦还是 开弦了。妮的儿只得再把弦接起来,接着纺线。这样开开接接,耽误了不少时间, 也耽误了纺线的进度,太阳落下去了,一个线穗子还没纺成。 按照姨定的规矩,妮的儿没纺成一个线穗子,就不能吃晚饭,也不能睡觉,须 继续纺下去。妮的儿以前也有完不成任务的时候,夜里也纺过线。她点一根麻秆火, 放在线穗子旁边。转动的线穗子带风,风扇得麻秆火一明一明,妮的儿就趁那点儿 微明往线穗子上上线。这天不用点麻秆火了,因为天上有月亮,月亮已经快圆了。 月亮晶明晶明,照在地上一片白。妮的儿把纺车从树下移出来,坐在月亮地里纺。 纺一会儿。她就看看月亮。她觉得月亮也在看着她,像是想跟她说话。月亮说不出 话,就那么一直看着她。她轻轻对月亮说:月姥娘,您不用可怜我,没事儿,我一 会儿就纺完了。念着月姥娘,她就唱起一支月姥娘的歌:月姥娘,来纺线。纺粗线, 纺细线;纺黑线,纺白线;纺绿线,纺红线;纺金线,纺银线。纺出线来织锦缎, 织成锦缎做坎肩。爹一件,娘一件;哥一件,姐一件;弟一件,妹一件;你一件, 我一件;留下一件好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