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没想到我也有机会去北海。就在我借钱给董溪没几天,孙全科要我带足钱, 随他一道去一趟北海。我说足是多少?他说三个人,总要三五万元才够吧?我说还 有谁?孙全科说黄国正。我当然知道黄国正,我们一向把他当菩萨。但我并不知道 也没有问我们为什么要去北海,孙全科就告诉我说既然黄国正想去北海,那不就去 啰? 机会就这样来了。 黄国正、孙全科和我乘坐本公司的“蓝鸟”,一路顺风到了北海。一路上,黄 国正和我轮流驾驶——在路况好而且估计不会出现交警的地段,黄国正当仁不让掌 握着方向盘,因为他的驾驶还需要练习并且没有驾驶执照。而每经过城镇和曲折复 杂的路段,则由我将他替换。尽管这样,我和孙全科还都得为黄国正捏一把冷汗, 提心吊胆,但嘴里还得夸他。 我们直接把车开进银滩——举世闻名的海滨公园,或者浴场。我们在公园里一 个名叫“幸福”的宾馆要了三个房间(这当然是孙全科的主意,他是公司的法人, 有权指定做什么和怎么做,包括对我指手画脚,使唤我做这做那。),从房间的窗 口,可以望见湛蓝的大海和银色的沙滩。沙滩上现在遍布着五颜六色的太阳伞,像 野地上的蘑菇,闪耀着毒热的光辉。有几千人在沙滩上活动,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出, 他们有一半以上是出租太阳伞、游艇以及拉客、兜售各种食物和玩物的商贩,有一 半才是游客——他们大都以团体和群体的形式出现在海滩上,这类的人很少下水, 并且显得匆忙紧促,看得出他们不是海滨公园里各宾馆的旅客,因为他们都拿着行 李。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游泳,而主要是为了照相。 要游泳,必须得等到晚上。真正的群英争艳或群芳争雄的场面要到夜幕降临时 才出现。老猫们现在都躲在屋里,到晚上才出动,像我们一样。黄国正如是说。他 收起望远镜,劝慰到他房间来商量活动的孙全科和我别性急。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他说。 到北海当然要吃海鲜,这似乎是每一个到北海的人的目的之一,就像去了北京 要吃烤鸭去了内蒙要喝奶茶一样。我们在嘈杂和密集得像口琴的“海鲜美食城”里 步行。其实我们还没有真实地看见海鲜,却先看见到处拦抢食客的人——就像晚些 时候我们还没有接触海水,却先遇上前呼后拥要求陪泳的人一样——我们在一个满 嘴甜言的小子的拉拢下走进他的店铺。我们终于能仔细看着我们向往的海鲜,它们 像酷热的城市在游泳池里扑腾的儿童、少年和青年,在输氧的大盆中浮动、蹦跳和 喘息。我们点了最生猛的,叫老板快弄,因为我们已经又馋又饿得急不可待了。 该下海游泳了,因为天已经漆黑。在行动之前,孙全科从他的房间打电话叫我 拿一万块钱去给黄国正,拿两千块钱给他,做零花用。我拿着钱,先进孙全科的房 间。孙全科接过钱后说给黄了吗?我说没有,我不知道给他的时候该怎么说,孙全 科说什么也别说,扔在床头柜上就行。我说他要是问我怎么回事怎么办?孙全科说 你真蠢,他怎么会问呢? 我当着黄国正的面把一沓从银行取出来就没动过的万元钞票轻轻地掷在床头柜 上。黄国正果然莞尔一笑,没有吭声。只是在我离开房间时,说了一句田老弟,看 你的了。我说看我什么?他说你身体好呀! 我们仅穿着游泳裤走出“幸福宾馆”,配着胶圈的房钥匙被我们套在各自的手 腕上。舒爽的海风和动听的海浪声顿时扑向我们,令我们加紧步伐。我们赤脚踩在 了又平又细的沙滩上。沙滩上现在比较灰暗,但五六米远能看见人影,一米能看见 人。所有的光大部分来自岸边楼堂馆所霓虹灯火的映照,这朦胧的光足以让人迷途 知返,像融融的月色。 从现在开始,我们被一茬又一茬浪荡的女子阻挡,并且引诱。她们像一道又一 道关口,不轻易将我们放过。她们大多身着泳装,并且连同头发还是干的。看得出 来她们还没有下水,就像她们看出我们一样。 先生,要陪泳吗?所有的开场白,几乎都是这一句话。 多少钱?黄国正、孙全科问。 一个钟五十。 五十就可以啦? 五十只能陪泳啦。 那还要别的呢? 到水里再谈好啰。 小姐是哪里人? 我湖北。 我四川。 我湖南。 我江西。 有北京上海的吗? 没有。 那对不起。孙全科、黄国正以没有北京上海姑娘为由,委婉辞退了无数热情好 客的女子的毛遂自荐。当然我和他们一样,他们看不上的女子,我也看不上。我们 像螃蟹或海龟一样迟缓接近海水。就在我断定没有北京上海姑娘的时候,一个先前 与我们有过接洽的姑娘把三个新人推了过来,说道:喏,北京上海的。 黄国正、孙全科和我一边打量被称是北京上海的姑娘一边听她们说话。通过讲 话她们的籍贯初步得到证实:两名能操一口标准国语的是北京人,另一名能“依” 呀“阿拉”呀流利顺畅的自然是上海人。重要的是她们身材高挑、娇艳妩媚,恍如 模特一般出类拔萃、鹤立鸡群,使得黄国正、孙全科破例不谈价钱,颇有富豪之风。 黄国正对孙全科说你喜欢北京还是上海?孙全科说你呢?黄国正说北京。孙全 科说我也北京。于是黄国正就看着我说老弟,上海就交给你了。 黄、孙各与一名北京姑娘手拉着手走向海水,很快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他们的 消失令我茫然,还有慌乱。我不知道如何应付眼前的上海女子,她是那么专注地期 待着我,像一辆已经被招呼停下的出租车,让我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走呀?走吧。她说。 我……我说,我可什么也没带。我示意我只穿了游泳裤来,说你看。 那没关系,她说。她领会我的意思是我没带钱。完了我跟你到宾馆去拿。你住 在哪个宾馆?她说,并注意到我手腕上的房钥匙。我说幸福宾馆。她说几号?我说 1203. 她说好的,游泳完了我们就上去,啊?我说好吧。 就这样我被美丽和善解人意的上海姑娘拉下水。我们在水里逐步由浅入深,手 牵着手,像一对殉情的男女。汹涌的潮水或海浪不断升级向我们卷来,令我畏缩。 但上海姑娘鼓励我往前冲,不要怕。这时候正好有一个大浪卷来,快打向我们的时 候,她拉紧我说一二,三!冲!我们像船过险滩,又像鸟迎着狂风。破浪乘风之后, 我忽然感到特别的快意,像投资并且历经风险之后赚到了钱。我欣然四顾,看黄国 正、孙全科在哪?他们是否和我一样冲动和快乐?有两对正在水里搂抱亲密的男女, 我以为是他们。但靠近一看,不是。我的朋友上哪去了?我自言自语,也像是问上 海姑娘。上海姑娘说别管他们,他们肯定比你快乐。我说为什么?她说因为你很规 矩。我说规矩不好吗?她说不知道。我说你是希望我规矩还是不规矩?她说随你的 便。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我们还是继续冲浪吧。 上海姑娘随着我去宾馆取钱,我很害怕,比刚遇见大风大浪时还怕。回宾馆的 途中,我不敢跟她说一句话,尤其在电梯里,我连望也不敢望她,生怕电梯里的其 他人,看出什么名堂。上海姑娘仿佛了解我的心理,非常配合我,与我生疏并逐渐 拉开距离。等到我先开门进了房间见楼道里没人后,她才进去。我知道她并不怕, 她的谨慎细心全是为了我。这使我感动,所以我给了她三百元而且没有了别的需要。 她很高兴地说你这个人真怪,其实给这三百元都可以要我了,你为什么不要?我说 我正在治一种病,到这里疗养,医生说不能做那种事。她笑了笑说那我陪你聊一会 儿天吧。我说你还是走吧。她说我能不能用淡水洗个澡再走?我说可以。她进了洗 澡间。我开始往孙全科和黄国正的房间打电话,但全是忙音。上海姑娘洗了澡出来, 我还在不甘心地拨。她问给谁打电话?我说我那两个朋友,看他们回来没有,可全 是忙音。她说那说明回来了,并且正在干事,怕别人骚扰,所以把电话挂断了。我 点头说噢。她说你的朋友肯定不是来养病的,因为他们跟你不一样。我说你不仅漂 亮,而且很聪明。她受我这么一夸,也夸赞我道:像你这么阔气而又不好色的男人, 难得一见。我说是吗?你姓什么?她说姓张。名呢?我说。她说小丽。我说美丽的 丽?还是茉莉的莉?她说都一样,什么都行。我想接下来她该反问我的姓名了。她 要是问,我也只能编个名字或把我生意上对手的名字告诉她,就像董溪常常把他嫉 恨的人的名字和名片留给发廊里的小姐——我曾亲眼和亲耳听见他当着不少风尘女 子的面分别说他是陆桂生、唐奇思、韦焕德乃至孙全科和黄国正,尽管这些人跟我 关系很好,但他丝毫也不担心我出卖他。现在,我决定我叫凡一平,如果张小丽或 张小莉问我的话。但是她没问。我很遗憾她没问,不然我可以泄一下对凡一平的不 满和私愤——四年前因为他的举报,使我损失了一万方的木材,害得我倾家荡产, 很难东山再起,如果后来没有董溪资金援助的话。那时候的董溪财大业大,而且乐 善好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