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皮艳娟远远地就看见杨亚梅一下出租车就在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看见皮艳娟的时候,她有些不好意思。再走近一步,看见皮艳娟的眼睛并没有 正视自己。这个漂亮的女人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看这件衣服……”除了没话找话,她的确也想知道自己这身打扮符不符合 皮艳娟的要求。 “行。很好。你就适合这个颜色的衣服。”这是皮艳娟的回答。其实她根本就 没有认真看过她的衣服,也就是说她不想用正眼去看眼前这个女人。只有这样,才 会使自己的内心好受一点。一直以来,这个女人样样都比她强,比她优越。不仅如 此,她还用那种优越感来刺激皮艳娟,包括哥哥。可是,她知道吗,家里的这点虚 荣都是她皮艳娟用青春换来的。包括哥哥求婚的信物,都是皮艳娟最值钱最宝贵的 东西,还有哥哥在小镇上举行的排场婚礼的费用。 当时,皮艳娟想回老家参加哥哥的婚事。“你忙,就不要回来了。”这是母亲 的回话。虽然有些难受,可她当时并不知道家里开始嫌弃她了。 听到皮艳娟这么说,杨亚梅很高兴,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这一刻,她的手紧 紧地拉着手袋。关外的社会治安不好,经常有摩托佬抢包、抢女人的项链。 皮艳娟瞥了她一眼,心里想,这是什么地方,酒楼门口,四五个保安就在跟前 站着。“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做作。”总之,这个女人的一切举动都让皮艳娟感 到讨厌,一副清高、不屑于世俗的模样。 心里想着这个可怜的女人正一步一步按着她的计划走的时候,皮艳娟脸上出现 了微笑,心却像是被铁钩洞穿了一个小孔,小孔在静静地流着血。 “记住在这里你就是杨小姐,不是什么我嫂子。我们刚认识,你现在的身份是 外企的文员,知道吗?别喝点酒,头一晕,就说错话,否则就别指望今后还能有赚 钱的机会了。” 交代完毕,两个人一前一后被一个穿红色旗袍的小姐领进一间宽敞的包房里。 皮艳娟换上了满脸笑容的同时还轻轻捅了捅杨亚梅的后腰。杨亚梅领会了,在进门 的那一刻也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房间里面其实就是一个宫殿,到处金碧辉煌。男人、女人们的眼睛都是亮晶晶 的。身上的衣服都像是镀了金。皮艳娟觉得到这里的人好像随时准备要登台演出。 服装稍稍随便一点,便显示出了老土和不合时宜。所以电话之后,她又用手机 给杨亚梅发了一条短信,让她一定要化妆。这是电话里不能说的,当然也是杨亚梅 在家里不能做的事情。 妆还是显得淡了一点,被强光一照脸就有点苍白。想着杨亚梅像个小偷一样从 包里取出粉饼和眉笔,在走廊或是的士车里犹豫着不知浓一点好还是淡一点好的样 子,皮艳娟就有点想笑了,不管怎么说,皮艳娟的第一个回合胜了。 过去杨亚梅多么趾高气扬啊。只因为她是全家人眼里的好女人,尽管师专毕业, 可在老家的小镇上就显得稀有。娶了一个知识女性,这是全家人的荣耀,尤其是争 强好胜的母亲。 而他们眼里,皮艳娟是一个变坏的人,最好能省略不提的人。如果不是哥哥下 岗,家里再次缺钱,他们完全可以没有她这个女儿。哥哥进到梁总的公司之后,母 亲曾经提醒她:“白天少来这里,更不要在你上班的地方提到你哥的名字。” 进门的时候就发现老板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杨亚梅看,握手的样子也和平时不一 样,并不是礼节性的那种,而是表情暧昧的深度触摸。 皮艳娟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有一次皮艳娟带来两个过去的酒楼同事,老板只点了一下头,之后脸就自始至 终没有向这面望一眼。小费是给了,但那种不屑的样子还是让其中的一个难受了, 站在夜色里,眼里有了泪光。这个同事曾经是整个公司最漂亮的女孩,只可惜岁月 无情。 “两个阿姨的钱给了吧?”老板是当着她们的面说的这句。他表达的意思是陪 酒女人的年龄太大。老板和其他男人一样,喜欢那些年轻的。三十多岁在这个城市 就是老女人,四十岁就是阿婆级的。这是老板对她说的话。 “也不看看自己有多老,过两年就该回家抱孙子了。”这是皮艳娟的心里话。 没办法,所有的地方好像都是这个样子,男人越老也就越要年轻的女人。 “你怎么不给这位杨小姐夹菜,发什么呆呢,又想男朋友了吧?还想找多少啊, 都十个了还不够吗?”老板毕竟老练,瞬间显出皮艳娟的紧张非常多余。 老板继续开着玩笑。引得座位上的人都笑了。取笑皮艳娟,这是每次酒桌上的 下酒菜。有时说她唱的歌是上辈子人唱的歌,跳舞像是螃接,有时嘲笑皮艳娟的小 腿像一个酒坛子。老板有时也会喊皮艳娟为阿姨,尽管皮艳娟只有二十八岁。可是 在这种地方混,显然是老了。 皮艳娟做了一个怪嗔的表情:“嗨,不想啦!” 换来一阵哄笑。这就是老板要的气氛。 开始上菜。 “请问小姐要什么饮料?”一个端着酒水的服务员站在杨亚梅左边问。 “有橙汁吗?”杨亚梅有点拿不准,眼睛向皮艳娟看过来。 脚被皮艳娟轻轻地踢了一下。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了:“来一杯矿泉水吧。” 显然杨亚梅才想起皮艳娟曾经对她说过的,有没有见识要体现在平时的细节上, 例如吃饭,面对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饮料,你却说只要一杯矿泉水,面对着一桌子美 味佳肴的时候,你什么也不想吃,这样你的身份也就显示出来了。 皮艳娟当然也知道家里很久没有吃过海鲜了,杨亚梅年轻的身体不可能不需要。 皮艳娟手上的公筷向左右伸展。远远地夹进一个个精美的小碗小碟里。一块白 白的鱼肉放在自己碟子里,还没有时间动过。冷了,显出了一种松懈,像是一个患 了癣病的老人的皮肤,让人再没有胃口。 气氛终于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活跃起来。 邻桌上的男人们与一位女孩子开始喝交杯酒了。有一些人围观着起哄。 交杯!交杯!轮到皮艳娟这一张台发动了。 拍掌和喊声里透着放纵的欢快。 有人舌头肿大了,有人眼睛暗红了。老板也是喝多酒的神态。他根本没喝醉, 只有皮艳娟知道,这是扮出来的,目的是用酒来遮挡后来的说话和举动,而达到一 个终极目的。 老板是一个久经沙场的人物。据说以前在海上倒腾私货。有了钱,才洗手不干, 开起了酒楼和歌厅。 “都交过了。”皮艳娟媚着声音向众人装出求饶。 “不行,再交一次。”男人们的喊声是意味深长的。 酒在荡漾,被两根粗大的手指环绕着直抵过来。杯子顶到了皮艳娟的唇边。冰 凉得像是一把刀的边缘。酒精气味再次从胃里浮上,直冲进她的鼻腔,再进入了体 内,连同那一杯杯无色的液体。 隔着假睫毛上悬着的半滴水珠,皮艳娟看见面前的人影已经晃动,有红的有绿 的,那些陌生或是熟悉的脸,一张张变了形,还看见了杨亚梅的肩上多了一只男人 的手。 老板今晚的忙碌,除了生意还为了杨亚梅,他迟早要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 是皮艳娟早就料到的。 皮艳娟故意迈着轻快的步子,去交代侍者把彩灯和音乐打开。实际上她的头开 始疼了。到时间了,到时间让一切都变得离现实远一点,到时间让彼此去扮演另一 个自己。还是幻觉好,就像一个彩带终于在远离地面的空中舞起来。 其实他的手真正搭上去的时候,杨亚梅还是愣了一下。她故意装出没有看见。 她的眼神是散的,迷茫的。向哪儿看都似乎不对。前面有人搂着一个高挑的女孩子 差不多半躺在沙发上。靠洗手间的那个墙壁上也有人头和身子拼在了一起。在彩灯 的映照下每个人的相貌和身态都与平时不一样,很像皮影戏里面的角色。而放着音 乐的洗手间里竟然躲着亲热的男人和女人。 皮艳娟和梁总就是在这样的场合认识的。可是认识之后,他再也不让她喝酒了。 当时,她只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孩,没有多少人愿意找她跳舞,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