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钟迪没去替那个小汤张罗,可布告栏里还是出现了他的名字。汤非,很显眼。 他愣了许久。 好在汤非跟个没事人似的,开学典礼那天,打老远的后排跑上来跟他握手,寒 喧。 会前,系头儿让钟迪代表任课老师说几句话,本想推辞的,可因为心不在焉, 想回绝时系头儿已经忙别的去了。 这是怎么了?他不明白。玉娴已经好多天没来电话。家骏也没消息。轮上钟迪 发言了。慢吞吞地上去,木呆呆地站着,有好几分钟。 他开口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名师出高徒。台下有学生嘻嘻哈哈地笑了,还听 见台上椅子的痛苦呻吟。灵机开动,飞转不停,终于冷静下来,他说:当然我不是 名师,可我们可以出高徒啊!听说在座的不少同学在社会上已经有了成就,有的已 经……他想到那个八位数,已经在很多领域里做出成绩,或者担任领导职务。所以 我认为……这个话也可以反过来说,高徒也可以出名师!我这个教书匠也要仰仗各 位来替我扬名!哗,掌声响起。 他吹了十分钟,最后被海涛般的鼓掌托下了台。 校长讲话时也提到了他,说他的话充满了改革精神和现代人思维的多向性云云。 甚至把“高徒出名师”引申为“高徒出名系”、“高徒出名校”,越说越玄。 果然非同凡响。叶显妤盯着他微笑。 钟迪别过脸去,你知道我是信口开河。 他们沿着湖边的小道往办公楼去。岭南的季节不分明,冬天也无肃杀感觉,阳 光充足微风徐徐,草木换季也如蝉虫蜕皮那样界限不明,有些花木甚至盛开不败。 叶显妤说,我是真心希望你的才华能用在正道上,别耽误自己,所以刻薄一些。 她的口气温柔了不少,甚至有点伤感。她说,我要有你那份灵气就好了,我只配做 死学问。 钟迪心里温温的,调侃说,你今天换了个人似的,谈恋爱了吧? 看你说的。叶显妤摘片树叶,在手指上缠着,缠了一遍又一遍,总也缠不紧。 钟迪看着都着急。而她扬手,树叶划出一条弧,轻轻地贴在了湖面上,然后瞧了他 一眼。 两个人顿时松绑般地笑了。 自打上次教研室的龃龉后,钟迪一直躲着这位老姑娘。他不愿与尖刻的女人面 对。尽管她对学校里的某些问题看得很透彻,也不乏思想闪光。一个没有家累的人 是很难从实际出发的。他们追求理想境界,就如同他追求尽可能完满的生活是两回 事。正确的未必是可行的。然而叶显妤又是很难拒绝的。她像是要把他推上一个什 么舞台似的努力,有时着实令他感动。另外,让他难以拒绝的还有她那小巧的鼻梁, 略黑的皮肤,期待的眼神以及炒豆般的谈吐。他承认,这也别有一番韵致。总之, 很困难。 高先生批评我了。她笑,他说我太性急,不能设身处地。你家庭负担很重,刚 来,连房子都没买,而我头脑里根本就没这概念。她仰起脸,那天真是对不起! 一种奇怪的馨香,令钟迪心猿意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惭愧。钟迪不胜惶恐。在系里,高先生一向对自己有着厚爱。在几个北大来的 教师中,他比别人总能多受一分关照。这里原因很多,其中一条鲜为人知的是,钟 迪的导师是高先生的早年故交。钟迪说:我也好久没去看望高先生了。希望他不去 计较那些小人。 他才不呢。叶显妤告诉他:高先生最近去了趟北京,有些新想法。主要是想办 “东西方比较文化研究所”,学校已经批了编制。高先生的意思是就放在中文系里, 作为一个实体,又有独立性。高先生的意思是,由他牵头,由你来主持。 钟迪顿觉胸腔怦怦大跳。他仰起头,大张嘴巴,一副哈欠打不出来的样子,半 天才沉下气说,真想对着干,是吗? 叶显妤笑着,有这意思。否则一个处级单位何必搁在系里?就是让大家看看, 改革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咱们可以活跃学术气氛,对外搞学术交流,出版著作,而 且,你别见笑,还可以创收。 钟迪没笑,相反他正严肃着。他认为一旦真的对垒起来,能否创收才是成败的 关键。 真的能创收!叶显妤一副小姑娘憧憬爱情的沉醉,首先可以接受国内赞助、海 外捐赠,其次可以举办作家评论家研讨班进修班,有偿服务,现在都这样。 谈何容易!钟迪摇头。 真的可以,我马上就能让我姑妈拿出钱来。 钟迪知道她有个孀居的新加坡姑妈,大概有几个钱,一直让她去继承她偏不去。 他瞧着她,以玩笑的口吻说,尊姑妈要是希腊船王就好了。 叶显妤拍手大笑。 钟迪瞧着叶显好恣意忘形的样子,看着她男孩子似的发型以及过于扁平的胸脯, 暗自发愣。心想女人真是奇怪,只要不想结婚连第二性征也会消失的。 分手时他说,过两天一定去看望高先生。 无论如何,这是个天赐良机。 如果让他主持,起码得给个副所长吧?也就是副处级。能干成多少事且不论, 首先工资可涨一级。当然,课题费科研费自然也是近水楼台,一年弄个几十万,湿 湿水啦。公开站到高先生旗下啦。明摆着是跟系头儿分庭抗礼啦。他想,他用不着 在乎立场。 不过仍可对系头儿表明态度,夜大的授课他还是接受的嘛,他以教学为主,科 研为辅的嘛。系头儿还能说什么?高先生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骑在墙上终归不雅。但他有什么办法?他无力拒绝任何人。他是艘小舢板, 只能在巨轮之间巧妙迂回,他无力跟任何军舰碰撞。 坐上校车,司机一见他就乐了,说,钟老师今天发财了? 他说,教书匠的交易,两毛钱也算一注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