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我们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上海的时候,我的家人和逸君的朋友都到机场迎候, 其中还有坐着轮椅的逸君妹妹,原来她还在!我又惊又喜,一下子感觉鼻子酸酸的。 “妹妹这次得的是什么病啊?”我问逸君的好友棱嵩。 “妹妹一直很好啊!”棱嵩是逸君最铁的哥们儿,从小是邻居加同学,长大是 同事加棋友,后来又分别跳槽高就。逸君不在国内的时候,每隔两周探望妹妹的任 务是棱嵩雷打不动的生活内容。 我突然明白了!说妹妹不行一定是妈妈骗我回家的幌子!连这最后一次旅游都 要刻意中止我们,妈妈也实在太无情了。我知道等逸君落地宁波老家后,我们真的 是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旅行了。 我常常对妈妈充满问号,又常常对她报以无奈。 我曾经试过理解妈妈。妈妈和爸爸的婚姻是一场色权交易,妈妈许身爸爸后开 始被提拔为爸爸的副手,为了巩固权位,俩人成婚,不久有了也许不该有的我。我 知道妈妈的日子一直不好过,爸爸看她斜着眼,底下的人看她不顺眼,她在公共场 合保持始终一贯的颐指气使,内心里面却是一个心如止水的女人。我知道像爸爸那 样有权有势的人,外面也是有二奶甚至三奶的,虽然妈妈现在的职位比爸爸还要高, 但在家里爸爸还是没正眼瞧过妈妈。 我曾经问过妈妈,你现在这么独立了,为什么不和爸爸离婚?妈妈很干脆地说,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有限的,并非人人都可以得到,比如爱,这辈子我 做梦也不想了。希望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每当妈妈用那样的口气说话的时候,我就一句话也接不上口,只感觉有股凉意 直蹿后背。自我懂事以来二十多年,类似的感觉已经数不胜数。也许是因为在家里 感觉不到父母的温暖,我就有把自己早早嫁掉的念头,因此遇到逸君也就很快成了 他的妻子。 谢绝了所有前来机场的亲友的好意,我决意独自回家,回我和逸君的家!在出 租车上,思来想去,我觉得这次真的无法再容忍我妈了!立马给我妈去电,约了后 天见面。 回到家里,先把逸君安置在他的书房,虔诚地三鞠躬。按照他从前喜欢暖气的 习惯,我把温度调得很高,房间很快就暖和起来。 环顾四周,发现很多东西需要整理,牢记“今日事今日毕”的我,虽然有些模 糊的时差,还是强打精神劳动起来,不知不觉两个小时就倏忽而过。 傍晚,夕阳无限好的时候,仿佛冥冥中有人提醒,我突然想到后院的植物,这 么久了,是否依然别来无恙? 一看,那个地方明显变成一个坑,植物根本是踪影全无。 ——难道是有人搞鬼? ——肯定是有人搞鬼! 我自问自答,可是谁呢?为了吓吓我吗?难道不明白我这个人是见鬼不怕见人 才怕的吗? 再打电话给妈妈,问她是否来后院帮我植物浇过水。她说,我这么忙,哪有时 间管你这些闲事?天这么冷,一定是冻死了! 冻死也该有个残体呀,怎么会通通蒸发掉呢? 妈妈已经有意挂机,我开始感觉很冷清……很郁闷……很伤感…… 第二天,阳光还是露了一下小脸。 午后,我把妈妈约到她最喜欢的足浴中心,这些休闲活动恐怕是妈妈此生最大 的享受了,我猜。一回到休息包房,在软榻上坐定,我就忍不住开门见山数落起来 ……妈妈那边很平静,不过这是她一贯的风格,人们说炸弹在身边炸开也能气闲神 定的人,大约就是指妈妈这一种人。她说:不要激动,事情一件一件来,乱七八糟 一起上,根本没有头绪! 我承认我有点乱,就把问号直指中心话题,问妈妈为什么要蒙骗我提早返回。 “噢,是这件事!我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你现在真是让我失望透顶!你 居然……你!”妈妈的样子看来真的很生气,严肃中略带伤心,仿佛一座冰雕似的 在我身边,我猛然吸到一股冷气。 “怎么啦?不要拐弯抹角!不要以为你可以控制一切!”我当然也不示弱。 “我可以控制一切倒好了,事情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我真不知你该如何收 场。”妈妈挪下软榻,在她精致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自己看如何交代吧! 信是给你的,因为你在欧洲,我就拆了,当然我也不是第一次拆你的信了,想告我 就拼在一起告吧!” 信发自荷兰,显然是逸君住的地方。打开信纸,底下一角印有一叶灰色的扁舟, 驶向无垠的未知……上面是很简单的一行超大字体:为了那份保险金,请不要告诉 任何人我是自杀的!请多多保重自己! 我翻来覆去看了三遍,不禁脱口而出:“oh,MyGod (我的天哪)!这是怎么 回事?” “不要演戏了!你们两个设计好骗保险公司。逸君,他得了绝症吗?”妈妈一 副思路很清的样子。 “妈妈!我都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会自杀!我们不缺钱,再说,他总共也只有一 份保险……” “那好!就不要接收那份保险金,我不希望你因此进监狱!”妈妈没等我说完, 就厉声插嘴道。 “我现在对保险金不感兴趣,妈妈,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你们的感情有问题吗?有谁提过离婚吗?”妈妈的口气有点像法官。 感情的问题,现在想来或多或少总有点吧?但我自己都没有把握,就不想给妈 妈添乱了,我答:“一直挺好的,从来没有人提过离婚。” 其实离婚那件事,我也曾经想过几次,因为我们分居的时候比较多,我觉得那 就像是模拟离婚,有时觉得一个人更加随心所欲些。但真的设有了丈夫这么个角色 在生活里面,我会感到很迷乱很孤独。打个不很恰当的比喻,就像我喜欢巧克力, 但绝不是巧克力迷,并非每天都要吃一些,但一旦家里没有库存巧克力的话,我就 感觉很不踏实,甚至有点情绪不安。 “那就是无疾而终!也是正常的!只要是存在的都是正常的!”妈妈好像把什 么都琢磨透了,最终下了结论,口气是毋容置疑的坚定。 “妈妈,这件事我自己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请替我保密啊!”我这么 说,潜意识里是为了躲避人们可能的责备,自己没把老公照顾好,感觉很失败。此 刻,自己的那份私心就那么不可抑制地膨胀起来,突然脑子里闪现出鲁迅说过的 “小我”…… 休息调理了一周后,表面上觉得自己好多了,心里却一直被逸君的自杀理由所 困扰,想出几种可能,又得出否定的结论。时下忧郁症困扰很多现代人,但逸君不 像是得了忧郁症的人;有关钱,对逸君也不是个问题;他的事业一直很顺,薪水也 一直很好;他的性格也很阳光,朋友也不少…… 想到朋友,逸君好友棱嵩的电话就过来了,他说作为哥们儿他现在最最担心的 是我。想起我们三个人的无数次聚餐,那些日子已经成为永远的历史场面,我在电 话里就有些哽咽了。棱嵩提议我们两个聚一次,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比起逸君的潇洒,棱嵩总显得有点土气,他们俩人一起出场的时候,我几乎是 不正眼看棱嵩的。如今棱嵩一个人,有机会让我仔细打量,觉得他其实也不乏英俊。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剂,你是懂的,慢慢慢慢你会走出来。你失去最爱,我失 去最铁,分量都是一样的。”棱嵩开门见山道,他眼睛有些微红,让我不忍直面。 任何时候、任何场合我都可以强制自己不哭。但看到别人的泪眼我就没有了任 何办法。 “棱嵩,我们不要哭!逸君他肯定不喜欢我们这样!”我知道此时握他的手并 不妥当,于是就加重了语气,“再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后面半句我说 在了心里,庆幸自己还算保持理智。 “再说什么?”棱嵩追问。。 “再说,逸君的为人你也知道,看别人悲苦时他最痛苦,我们不要再让他痛苦 了!” “逸君,他大好人一个哪!这么善良……”棱嵩反而更加伤心,最后终于控制 不住要去洗手间。 这像是特意来安慰我的吗?反倒需要我去安慰他。我实在是有点不知所措了。 出来的时候,他双眼潮红。 我说:“棱嵩,我们改天约在家里谈好了。 他示意要今天继续,但我却被内心的矛盾所缠绕,怕说多了我会和盘托出逸君 自杀的事。 棱嵩住得不远,他的车正在修理,我就先把他送到家,随后回自己的家。 我刚把车停稳在车库,想先洗个温水澡,静一静心,忽然门铃响了。 打开门,就被一个热情的拥抱所袭击。噢,站在眼前的是吉尔!真让我不敢相 信。 “嗨,亲爱的枕雪!我已经在门口等你两个小时了!”这个法国小子,从欧洲 游到中国来了,“真想周游世界啊!为什么事先不跟我提,我们也好同时结伴搭机 啊!” “嗨,吉尔!你怎么能找得到我家!我们根本没有交换过地址啊!”我还曾经 遗憾过没他的地址呢! “你不知道我是私家侦探吧?如果我想知道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我的宝贝 狗狗妮娜,她曾是我的侦探助手,失去她以后,我再也不做侦探了。”他很快就陷 入一种伤感中。 “噢,很理解!但如果我请你当最后一次侦探,你是否会帮忙?”被逸君的疑 案搞得头绪混乱,我真的想请人帮助整理一下,眼前这个局外人吉尔也许真是上天 送来的解密人。 “你知道任何劳动都不是免费的,我有个交换条件,除非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不要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我这么远飞过来,就是因为你!离开你以后,我就知道自己 的内心感觉了。” “吉尔,请原谅,我现在心里很乱,你根本不了解我和我的生活。如果你不能 帮我,就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吧。” “好吧,为了你,我免费工作一次。” “那我请你吃中国美食,就不算免费了,哈哈!”看吉尔虽然很帅气迷人,但 我内心对他没有丝毫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