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成堆的木头,披霜挂雪,从山上运下来,静静码在江畔,山场子活终于掐套了。 柏树、桦树、落叶松、黄菠萝——那些山一样堆集的原木啊,每一根都浸泡了 木帮们劳累一季的血和汗,就像他们卑贱的命。当山涧里的冰雪开始缓慢消融,道 路开始变得黝黑泥泞,命命鸟一声声啼唤时,水场子活儿又悄然拉开了帷幕。 水场子活又分穿排和放排两种。穿排就是把原木编成木排,从古至今又分“硬 吊子”和“软吊子”的不同穿法。民间所说的硬吊子,也叫“本”字排,其穿法古 旧、笨重且又繁复,要先把木头锛成四个平面的方材,再锯成凸凸凹凹的豁槽,再 使掏眼斧打洞,最后用碗口粗的硬柞木将木材一概穿起来组成木排。这种排每张能 拖数百立方米的木材,载量重,吃水深,在江中运行缓慢。若天旱水浅,排就会搁 浅,若雨大水汹,又极易冲毁,危险极大。 话说从前有这么一家子,就爷儿俩,爷爷和孙子。小孙子叫小山子,刚刚十六 岁。爷儿俩靠放排挣钱谋生。(小山子的父亲是放排的头棹,有一年排过阎王哨, 舵把不稳,碰上暗礁,木排大散花,小山子的父亲被木排穿了糖葫芦。喂了王八。) 这一年刚入夏,小山子和爷爷又来到阎王哨,老排刚过棺材砬子,忽然天昏地暗, 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下得江烟起,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木排七零八落。小山子的爷 爷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落进漩涡打个漩不见了。 爷爷死了,小山子买了猪头、供果,来到河边山崖上,一敬河神,二祭亡者在 天之灵。之后,他就沿江而行,察探清险滩暗礁的水下底细,然后爬上江滩边上高 高耸立的望夫崖,打坯垒屋,并在一棵被雷殛的古树桩上,挂了一口铜钟。小山子 和放排人约定,排过阎王哨棺材砬子,如果江水平稳,他就缓缓敲钟,木排靠左航 行;如果江水湍急,他即急急敲钟,木排靠右航行。就这样,不知多少年过去了, 小山子从一个虎背熊腰的棒小伙儿煎熬成了弯腰驼背的白胡子老头。又过了许多年, 小山子死时,放排人集资,为他修了一座庙,并让庙里的和尚照小山子的样子敲钟 导航,小山子也成了这一带的河神江灵。 而软吊子,民间也称放洋排。是用山上野生的一种笤条,在江水中泡柔软皮实 了,紧紧捆绑住原木的接头处,排头再选一根又粗又长的舵棒控制方向,穿好的木 排大约有二百余米长哩。一副排上,至少要有五六个壮汉,领头人叫头棹,就是经 验丰富识水路的排把头,其次为二棹,中棹和尾棹。木把们祭完排,狂吃海喝一顿, 再燃放完起排鞭,过千崖闯险滩的流放生涯就正式开始了。当手持猫牙(一种像桨 一样的东西,头包铁皮,上置密密麻麻的钢钉,故有此名)威风凛凛立于排头的头 棹长长地吆喝一声:开排啦!老排在冰河浪尖上起落着,江岸上顿时一片哭泣声, 女人们个个泪眼婆娑,眼巴巴望着亲人们渐行渐远,直到把木排望成米粒大的黑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