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天老旺追到十字大街北边的一个小胡同口,抬脚往里刚走了不到十几米,就 见小灯花正在接一个牛犊子似的壮汉,他把小灯花按到冰冷的石板街上,扑腾得雪 片子和尘土四处飞溅,小灯花像挨宰的羔羊似的呻吟着。老旺实在看不下眼,冲上 去大吼一声,把那人掀翻在地。 “畜生……俺插了你!” 插是土匪的黑话,杀的意思。那人爬起身,正欲恼火,见是个脸色铁青的汉子, 以为遇上了女人的丈夫或相好,连忙提上裤子,掉头就走。 小灯花挣扎着爬起来,见是老旺,诧异道:“干什么呢?你!” 老旺挤出笑脸,劝:“咱回吧,啊?” 女人气急,说:“你……你搅了俺生意……你……”她顾不上理论,抽身忙去 追赶那客人。“哎,别走啊,大哥,事还没完哩。”说着上前一把揪住客人袖子不 放。 “你看你,你男人来咧,还办这事?” 小灯花急了:“他哪是俺男人,俺男人早死了。他也是俺的客人。” 俩人拉拉扯扯,那人被逼不过,随手扔下几枚铜钱,贼一样蹿进夜幕里不见了 踪影。剩下敞着怀在一镰冷月下满地摸索的女人,好半晌才摸遍冻得咬手的石板街 面,直起腰,瞥见身后不远处讷讷看着的老旺,火气腾地涌上来,泼泼骂道:“好 你个老旺啊,你占俺的炕,睡俺的身子,如今又来搅我生意,你给我滚,滚远远的, 滚!” 老旺委屈道:“人家不是……不是心疼嘛。” “心疼?”女人更气了:“我不欠你的,不该你的,没人要的老废物,你…… 你等着让俺喝西北风啊!” 这话像柄刀子,刃儿锋利着哪。老旺一听,顿时蔫了,委顿下身,抱着头,半 天不吭气。 小灯花拔腿想往回走,见老旺的傻模样,又有点于心不忍,也觉得刚才的话重 了,便颤了声,缓缓道:“你先回吧,俺再去……再去寻个客。” 老旺抬起头,已是满眼的泪。哽咽了一忽儿,说:“这么冷的天儿,俺实在不 忍心你在风口雪地上……要不,你回客栈办去吧……” 小灯花不解地问:“那你呢?” “唉,我……我在门口给你们打眼(放哨)。” “旺哥……”小灯花心里一热,扑过来搂住他的腰,俩人抱头大恸,哭软了身 子。 那晚,小灯花终于又寻到一个客人。老旺一见,赶紧笑呵呵上前拉住那人的手 说:“大哥,俺把炕烧得热热的,屋子里也暖暖的,你放心进去吧。”那人疑疑惑 惑上下打量老旺,他是被老旺的热情吓着了。小灯花连忙拉他进了屋,插上门。老 旺退至院门口,抖抖地掏出烟口袋。 他摸出火,点了三次也没点燃。 这时,他身后的木皮板房开始怕冷般颠簸起来,像蹲在它旁边那位苍老的汉子 的心。 这一带的房屋都是木质结构,从四壁到屋顶一律用板皮子一条条钉成的。甚至 连竖在房山头的烟囱都是用一根掏空的木头整体安装上的。人若在木屋里跺跺脚, 乃至放个屁,整个屋子便会上下颤动。更何况那些饥渴狠了的饿汉遇上女人。因此 这一带的人只要一遇见房子有规律地哆嗦或跳荡,便知晓房主人正在办事,此时是 绝对不便打扰和惊动人家的,更不能贸然闯入,这也是这一带的乡俗。 起风了,风吹得客栈门口那盏红纱灯左右摇晃。咯吱——咯吱,小灯花的木房 子久久地摇晃着,仿佛浪尖上的一叶小船。雾雪弥漫中的那种奇怪的动静,又好似 开春的大江上冰层开裂的巨响,震得老旺脚下的冻土大地都在沉沉跳荡。 老旺把旱烟袋狠狠按在雪地上,立起僵硬的身板,眺望着小镇后面灰蒙蒙的大 山暗自思量。明天,说啥俺也要进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