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到了第三拨雇主来到小镇,也没有一拨看上老旺,老旺才彻底灰了心。他望了 望那间熟悉的小客栈的木门,决意不管还有没有人雇佣他,他都不能在这儿吃闲饭 了。他咽不下啊! 他佝偻着害风湿病的腰、立在街口。忽见一个孩子牵一头毛驴,也站在不远处 向这边望,见有人路过,稚嫩的声音就喊:“组套——组套咧!” 组套,就是合伙上山拖木头。 老旺踟蹰着近前去,试探着问:“咱俩组个套吧。” 那孩子大概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见有人上前搭茬,便上下打量几下老旺,摇 了摇头。 “咋,你小兔崽子,瞧不起我老旺?”老旺火了,四处踅摸一遍。猛地把墙角 的一块大青石举过头顶,嘿地一声抛出一丈开外,然后拍拍掌上沾的苔泥,冲小孩 问:“咋样,服气不?” 小孩眨眨那双亮眼,说:“不赖。只是俺得回去问问俺娘。她说世上的坏人多, 别叫人把俺拐了,把毛驴卖了……” 老旺被那小孩逗笑了,连连摆手说:“成,成,你回去告诉你娘,明晌午,俺 在这候着。”说罢乐颠颠欲回客栈,走了几步又停住脚问那拉驴的小孩:“对了, 你叫啥?俺叫老旺,这一带人都知道,俺可是老木把头啦!” 小孩爽爽一笑,露出口白牙。 “俺叫亮子!” “亮子?”老旺心里一动,望一眼那瞳仁,好似认得,但他没说什么,默默回 了屋。 夜里,老旺把组套的事跟小灯花说了。“俺在你这住了一秋一夏,也该还你的 店钱了。”老旺望着坐在灯影里缝补衣裳的女人,实心实意地说。女人却不领情, 她把老旺的褂子扔到光着身子的男人怀里,野着脸说,俺又不稀罕你的钱!直到这 时女人才唠起她的身世,原来也是随夫从关内逃难来的。几年前,丈夫放排被起垛 的木排钉死在老河口,尸骨至今也没打捞上来,撇下她一人孤孤单单在这过活,她 还能有什么指望?只盼着积攒些体己钱当作盘缠回关内。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 她却总是攒不够那盘缠。 老旺说,当年俺爹给俺取个旺字,也是图希我能娶妻生子,家庭兴旺,哪承想 他儿子一辈子窝囊,到现在也没有个家呀。 二人叹一回,灯芯跳跃着,不觉夜便深了。 那晚,两个人抱得紧紧的。 第二天老旺早早起身,吃过饭,恰巧附近有一大柜的木场子招零工,小灯花劝 老旺不如拣近做些散活,不必冒险进山拉木头,却被老旺谢绝了。到了晌午,门口 果然来了一位妇人、一个半大小孩和一头毛驴。老旺把他们迎进客栈,仔细一端详, 认得那女人正是当年死在同一老排上的头棹独眼刘的媳妇。如今虽过去十几年,却 两鬓花白,俨然老妇了。 唉。老旺唏嘘道:“想不到是大嫂。”其实那女人比老旺要小。 独眼刘的媳妇本来是不放心儿子组的套,想来客栈寻个“靠”,靠就是介绍人 的意思。以免今后犯哕唆。如今见了老旺和小灯花,自然放下心来。连连说:“大 兄弟呀,俺把亮子托付给你了。俺也实在被逼无奈,这才让小小年纪的孩子进山拖 木头的,俺……俺亏着他哟!” 老旺说:“都是卖力气的,谁家还不是一样?” 小灯花也说:“这孩子机灵,老旺大哥也诚实,大嫂就尽管把心放到肚里吧, 管保没事。” 就这么老旺与亮子外加一头小毛驴组成一副套,驴和孩子算一个股,老旺自己 一股,分红时二一添作五,条件就这么讲下了,大伙都挺满意。当日老旺二人牵着 牲口,便向白雪皑皑的山里进发。独眼刘的媳妇和小灯花一直送到山口。临分手时, 小灯花恋恋不舍地拉着老旺的袖头叮嘱:“掐套你就回来,俺等着你。” “嗯。” “甭上别人家的店!” “嗯。” “俺的炕就是你睡热的呀……” 老旺住了脚,摆摆手说:“好妹子,你啥也别说啦,俺这心里,其实早就有你 了。” 说罢磨身飞快地迈动了脚步。小灯花的身子颤了颤,桃花脸一下福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