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晚桃花急得一夜睡不着,尤其是茶花那个电话更使她忧心如焚。 杏花被茶花扯着去了她隔壁的荞花家,用荞花的手机将电话打过来,桃花用颤 抖的有气无力的声音将开头编好的话讲了一遍,总算让茶花放了心。但茶花说她要 下山来看她,还是让她着实吓了一跳,她再三说没事的,已经好多了,再过两三天 就回来,请她们照顾一下家里就是了。 这个电话让桃花本来就焦虑的心更焦虑了,她急得嘴皮起了壳,一夜翻来覆去 睡不着。她把脑袋都想木了,她想不起该怎样处理好这事。 天还没完全亮桃花就起床了,她怀着侥幸的心理走到镇里的街上,漫无目标而 又非常专注地搜寻着街上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堆放垃圾的地方,她用一根棍子一 寸一寸地刨着,期望着在臭气冲天的垃圾堆里发现手机。垃圾堆里啥都有,腐烂的 菜叶、塑料袋塑料盒、烂衣烂鞋,就是没有手机。起得早的镇上的店家认得她,说 你别刨了,小偷偷了手机不会丢在垃圾堆里的,你到镇外的树林里小河边看看,兴 许会找得到。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他们偷去了,大多是三文不值两文地卖掉。 你到镇后那家看看,是座独立的土房子。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看他收到手机没有。 那户人家是专门收购各种来路不明东西的,收进来时价格很低,卖出去价格就 高了。桃花心里一阵高兴,拔腿就朝镇后走去。镇后倒是有不少老房子,三户五户 或聚或散地不规则地坐落。这些房子大多有土围墙,有林木,有菜地,有狗,曲里 拐弯七上八下互相掩映,十分难找。她才一进入背街,狗就叫起来了,一只狗一叫 所有的狗都叫了,四五只狗箭一样向她扑来,她吓得蹲在地上作捡石头状。狗们从 遗传基因里继承来的信息让它们站住不动了。桃花是山里人,知道这个办法能暂时 镇住狗,但一站起来它们又要咬了。 正当她和狗们对峙,进也不能退也不能时,有人来了,用木棍撵走了狗。来的 人是陈仁德陈老板,他说这么早你咋跑到这地方来了?我到处找你,听人说了才晓 得你到镇后来了。听了她的叙述,陈老板说妹子你是心太急了,要找这家人也不该 你呢,你是生人,他咋会相信你。做这种生意是见得人的么?你快回去我帮你去问。 桃花不回去,她心里太急,巴不得马上知道个结果。桃花说我跟着你去,你就说是 你的表妹不就得了。陈老板说你一定要去也行,只是去了不要讲话,话由我来说。 那地方确实背,孤零零一座房子,房子有土围墙,墙里墙外是很粗的白杨树, 没有人指点是找不到的。费了很大劲敲开门,那人趿着鞋一脸不高兴地将他们迎进 屋,这人的眼睛在桃花的脸上身上扫个不停,尤其在胸口那里眼睛像剜进去一样。 陈老板将他叫到门外,两人叽叽咕咕讲了一气,出门时陈老板一脸沮丧。那人的眼 睛又在她身上脸上胸口上乱扫,见她几乎要哭的样子放了一句话,说这位大姐这事 你不要急,一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桃花怎能不急,一出门桃花就嘤嘤地哭起来。找不到手机她怕茶花追下山来, 怕杏花也随了来。来了也不怕,大不了就是吵一架甚至打一架,她宁肯被她们打得 头破血流浑身是伤。问题是她们的手机找不回来,她能安心吗?尤其是茶花的那个 手机,她昨晚一直急得睡不着,耳边时刻响着“嘟嘟嘟”的声音,桃花在想那贼偷 了手机听到声音不知会咋做,会丢掉手机吗?会回电话过去吗?茶花男人接不到暗 号似的三声回应,会不会急得一夜睡不着,第二天下煤窑神思惚惚,这样是很容易 出事的。出了事她这一辈子良心就不会得安宁了,一辈子会在自责中煎熬到死。桃 花在极度疲倦中也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会儿,眼一闭她就看到血肉模糊的场面,就看 见茶花的男人被瓦斯爆炸的小煤窑炸得四肢不全,面目不清,全身血糊糊的,骨头 白茬茬的,她马上被吓醒了。她一身是汗全身冰凉,冷汗涔涔,不敢再睡。那个梦 境折磨了她一晚上,就是现在,那梦里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桃花一哭陈老板就手足 无措了,他劝桃花快起来,在这街边一哭马上就有很多人围上来,问这问那,好不 尴尬,虽然都是好心却于事无补。这一说桃花就站起来随他走了,桃花是很怕被人 围观的,那样子像耍猴戏一样。 陈老板毕竟见过世面,主意也多一些。回到店里他的主意也想出来了,他说手 机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回来了,即使找得回来,也需要时间。现在最急的事就是对方 打来的电话要有人接,如果有急事也好告诉他们的家里。桃花最急的就是这事,先 不说手机,如果茶花、杏花的男人有点啥危急事,电话打不进来那不是急死人吗? 如果因此而误了事,更是她担待不起的。 陈老板和一个小工把门口那块竖着的木牌抬进来了,那木牌上写的是他饭馆的 菜名和价格,其实就是广告和价目表,顾客可以一目了然地照单点菜。陈老板用抹 布蘸着清水将上面的字擦了,上面现出了黑黑的深邃的夜空。陈老板歪着头想了一 阵,就用粉笔大大地写了几个字,寻手机启事。他是读过高中的,字也写得端正。 他写道:本店一客人不慎丢失手机两部,请拾到者送交本人,定有厚酬,每个不低 于二百元。他看见桃花疑虑的眼光,说只能这样写,如果写成被偷的,那小偷就不 送回来了。桃花点头,觉得陈老板人好,人又机灵,这样写小偷就不会有顾虑了。 桃花一看这数字,脸就白了,这在她来讲是个天文数字呀。男的在外地打工,每月 苦死苦活也就是五六百元,节衣缩食带回的钱,顶多也就是两百元。这点钱她是不 敢轻易用一分的,要买化肥、买种子、买油盐,山里还点煤油灯呢,要交娃娃的学 费,要买老人吃的药,她还在为昨天乱买的东西懊悔不已,不是虚荣心作祟怎么会 买那些东西呢?那是男人的血汗钱呀,攒着省着,还要买些瓦来补一补房顶,房顶 塌了一角,雨季一来屋里就成沼泽了。报应呀报应,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否则怎 么会被小偷偷去两部手机呢? 陈老板看出了她的心思,陈老板知道山里人的难处。一角钱能攥在手里攥出水, 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他说按说那手机也值不了恁多钱,我是买过旧手机的, 现在的旧手机也就是百多两百元,但不写多点他们就不会拿出来了。桃花说刚才找 的那人会不会少点?陈老板说难得指望他,他收贼赃倒是压得低哩,可他靠那赚钱 吃饭,手机到他手里会更贵。尤其是他知道你有急难事,会把价格抬得更高,这人 黑着哩。 桃花一脸愁容,说大哥如果这手机真送回来,我手里无钱哩,就是回家去也凑 不足这么多钱,真正愁死人。陈老板说你不要急,真送回来了我给你垫上。你一时 拿不出来慢慢还,人谁没得个难处。桃花心里既感激又疑惑,自己和他非亲非故, 即使帮忙,帮着出点主意出点力就不错了,怎么会帮得这样彻底,又出力又出钱的, 莫不是他有啥想法,想用这把她套住,设个圈套给她钻哩?从昨晚住在店里,她就 知道他是孤身一人,孤身一人的男人,会不会耐不住寂寞,有了非分之想? 桃花呆呆地坐着,脸上一片麻木之情。其实她大脑里在飞速地想对策哩,她想 自己和他不熟悉,仅仅出于同情可能会帮她一下的,譬如住店不收钱,帮她了解打 听情况,但不至于这样热心,热心到贴时间贴精力还贴钱的程度。但眼下她无计可 施,找到手机是最紧迫的事,而在找到手机之前呢,最重要的是茶花和杏花那两个 有了电话怎么办的事,总不能每天晚上靠别人的手机转送信息吧,时间长了,她们 肯定会疑心的。 陈老板真是有心的人,听了她的想法,也不说话,拿起粉笔在黑板下面又写了 一行字:如拾到手机的人听到电话,请及时和13887021266 联系,每条赠送五元。 陈老板为自己的思谋而得意,看着桃花说这下稳妥了吧,即使你那个什么花什么花 的男人有事,打了电话来那小偷也会转过来的,每条五元哩。 桃花的心情稍为平静了点,心里生出了希望,希望那小偷真能把手机送回来。 陈老板真是个好人,他愿意出钱垫着先买回手机。即使他真的有点啥想法,到时候 恳求他,请他容许她把钱凑来还他,只是得宽限一些日子,想必他也不致太过于为 难她。即使手机一时找不到,那小偷发来信息打来电话,也误不了事。这样一想心 情就好了一些,她看见店里的两个小工在收拾店面,她就走进去,帮着扫地拖地, 帮着摆桌椅,抹桌椅,帮着择菜。 桃花做事是很利落的,在村里她就是有名的巧媳妇,房子虽是老房子,家具也 是旧家具,但她的家经常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娃娃们也是穿得头是头脚是脚 的,不像杏花、茶花,家里永远乱糟糟的,一屋子都是猪食狗尿,臊得人恶心。她 似乎是不十分费力就将饭堂收拾好了,陈老板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多了一番感 慨,看到桃花弯着腰抹桌子,桃花浑圆的臀部修长的手臂和胸前丰满的乳房就显出 来了,尤其是臀部,因弯腰而更加丰硕更加圆润,一起一伏像满月一样,就让他不 由自主地吞下了一泡口水。 陈老板说我这店里缺人手哩,不晓得你愿不愿意来我这里帮忙?桃花说愿是愿 意,只是我那屋里走不了人。陈老板说不就是几亩薄地,也不出产,不如来这里多 少还有些收益。桃花说那是一个家哩,还有老人娃娃,走不开的。桃花想陈老板恐 怕是疑心她还不上钱。如果小偷真把手机送来了,那钱肯定得陈老板垫上。她说我 喂得有一对架子猪哩,有两百多斤重了,抬下山来可能卖得到那笔钱哩。陈老板觉 得她太敏感了,陈老板说我不是那意思,手机能不能送来八字不见一撇哩。我是真 心希望你来帮忙呢。 门口有人来看那木牌了,开始没人注意,以为还是菜谱。等看见上面的内容时, 他们就觉得稀奇了,就有人念出声来了,就有人议论着。镇子本来就是乡村的镇子, 镇里的人本来就爱看热闹,看的人就多起来了,嘤嘤嗡嗡议论纷纷,都说陈老板净 搞新鲜名堂,饭馆成招拾店了。陈老板也不管他,依旧吸自己的水烟筒,这效果正 是他需要的,他相信木牌的内容会有人传给偷手机的人。 下午的效果似乎并不如预期的好,桃花吃完中午饭,帮着把店里收拾清爽了。 一闲她就坐不住了,心里毛抓火燎的,眼睛不断盯着外边,只要有一个人朝饭店走 来,她的心就咚咚跳起来,眼睛放光,喜悦之情期盼之情溢满脸庞,人也不由自主 地站了起来。可来的人走到门口,或看看木牌上的字,或看看店里,扬长而去了。 有的人根本就没经过店面,只是朝这个方向走罢了;有的人径直走进店里,看看炉 火已封了,连问也没问就走了。桃花的心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好几次见人来 了,她忍不住想开口问,但还没开口人已经转过身去,弄得她半天回不过神,失望、 沮丧到极点,但又得打起精神等待下一个人。 陈老板看见她焦急万分、忧虑万分的样子,心里不落忍。他坐了一会儿坐不住 了,他说你耐心地坐在这里等,我出去转一转,从其他方面了解一下线索。桃花尽 管心急如焚也没办法,只得干坐着。坐着坐着,一走神,她眼里就出现了茶花男人 的血肉模糊的样子,就看见那具身体除了流出的血外,整个就像一截烧焦的炭。桃 花吓得倏地睁开眼睛,她心惊肉跳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店外阳光白炽、行人寥寥。 不是赶街天,小镇历来如此。但她看见阳光下的人影,仿佛是暗夜里的鬼魅,轻飘 飘地寂无声息地走着,她一下子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虚幻太虚幻了。 桃花正走神,门外来了个穿警服的人。这人一进店门就问你就是那个丢手机的 人吗?桃花从虚幻中回过神来,桃花说是。那人说手机被偷了怎么不去报案?你不 晓得镇上有派出所吗?你在这店门口写些什么寻物启事,还悬赏,你不是故意出派 出所的丑么?你不是骂我们派出所的人是饭桶是草包么?中午镇长走这里过看见你 这寻物启事,到派出所臭骂了我们一顿,说我们无能,让群众不信任,上面的领导 来了看见这启事会怎样想?你看看,你这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桃花被这个镇派出 所的警察骂得一愣一愣的,她没想到陈老板写的这个启事会惹来麻烦。是呀,这事 真怪自己,怎么就不去报案?她想起昨天似乎想去报案的,似乎向镇上的人打听派 出所在什么地方,似乎听到镇上的人说报啥子案哟,报不报都一样的。镇里哪个赶 场天不发生几桩被偷被抢的事,他们什么时候破过案了?不要白费力气了,自己去 找吧。但这能说出来么?说出来不是将责任推给了镇上人?镇上人是真的关心自己, 说出去自己还叫人么?桃花想想,说这都怪我,我从山里来,没得见识,也不晓得 派出所在哪里,请同志你原谅一回。那个警察看她紧张的样子,说这事也不怪你了, 你从山区来不晓得我们的工作有多苦,这镇上派出所连所长在内就三个人,管方圆 几十里呢,忙得连放屁的时间都没得。你要相信派出所相信警察,有了事我们会尽 量帮你的。 那个警察说门口这木牌上的字不是你写的吧?我看很像陈老板写的,他去哪里 了,你叫他出来。桃花看见那警察一脸的愠怒,说他不在他出去了。那字是我写的, 真的,我是急糊涂了,丢失的手机是我帮人家带下山来充电的呀。我做了糊涂事给 你们惹了麻烦,我对不起你们,请你们一定原谅我,我一定改一定改。那警察不好 说什么了,说你去把木板上的字擦掉,你已经害我们被镇长狠批了一顿了。如果再 有县上更大的领导来,你不是要害我们被炒鱿鱼吗?桃花走出店面,桃花实在不忍 把陈老板写的字擦掉,擦掉就是擦掉陈老板的一片好心,就是擦掉她的希望她的期 盼她的唯一的念想么?看着上面的字她就看到了杏花、茶花的脸,看到她们的焦虑 她们的不安,看到茶花一夜一夜睡不着觉,屋里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会惊恐地跳下 床,就会撕心裂肺地在黑夜里狂叫:还我的手机来!还我的人来!就会披头散发地 朝山下狂奔,也不管山高坡陡,也不管岩险涧深。那警察见她一脸茫然呆呆傻傻地 站着,眼睛直勾勾的,脸色惨白,冷汗一阵阵顺着脸流下来,说你怎么了?中暑了 吗?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桃花蓦然惊醒过来,说没啥没啥,我只是有点头晕,手 机丢了心里急头才晕的。警察说你也不要着急,我们会帮你找的。只是需要时间, 你知道凡事都需要时间。桃花说那得要多长时间?警察说这可说不准,十天半月也 可能,一年半载也难说。桃花想那谁等得了呀,别说一年半载,就是十天半月也会 把人急疯的,看来还得自己想办法。 警察说你跟我走一趟。桃花很吃惊,走一趟,走一趟干啥?她想手机被偷了也 没找警察麻烦,也没做啥违法的事,凭啥要走一趟?警察说是履行手续哩,手机被 偷了你没去报案是你的不对,写这招物启事更不对,明明是对我们不信任嘛,害我 们挨镇长批。桃花说错我也承认了,还要咋个?好说我连手机被偷了都不能说?警 察说不是那个意思,是让你去派出所报个案办个手续,我们也好有个立案依据。桃 花心里不乐,又怕有人来送手机,说我还要守在这里呢。怕有人送手机来找不到人。 警察说你别做梦了,那是不可能的事。你实在怕有闪失,也可以叫人来守着。警察 喊刘二刚出来,有人来帮你守店子,你偷起懒来了。果然,小工刘二刚打着哈欠从 后面出来了。刘二刚说张哥你喊我有啥事?看来他们是很熟的。 心急火慌地从派出所出来,桃花差点急哭了。镇派出所在镇后的土坡上,要走 很远的路,其中还要穿过一片树林。房子倒是高朗,但要爬很长一段石级。桃花想 咋要修这么高这么远呢?镇上的人有了事要找他们几多费事。那警察似乎看出了她 的意思,说派出所修在这里是不太方便,但镇长说要修在这里才气派,才像有权威 的机关,我们只得修在这里了。 派出所真是漂亮,偌大的办公楼只有这位警察在。他说人少,都办案去了,我 值班呢。这警察倒是和善的,还给她倒了茶,自己又到院里去慢慢地洗茶杯。那茶 杯是紫砂的,他说要洗净茶才没异味。他洗了好半天才进来,进来又提了热水瓶淋 茶壶。桃花不明白洗了里面怎么又要淋外面,难道外面也会有细菌?也不好问,只 是暗暗焦急,盼望他早点洗完。终于洗完淋好茶壶,又洗了茶,又续了水,和蔼的 警察才从抽屉里找出纸笔,让她讲事情经过,做记录,才记下姓名、地址、日期, 他的手机响了,忙去接手机。也不晓得是和谁通话,只见他笑眯眯的慢条斯理的, 讲一阵笑一阵,脸上表情丰富多彩。桃花听到手机的响声,身体本能地有了反应, 这反应是焦虑,是着急,是失落,是担心受怕。从昨天起,她对手机的铃声就变得 格外敏感,只要一听到手机响,就本能地紧张起来。好在她昨晚是住在陈老板店里 的,店里只有他有手机,他的电话倒是不多的,只偶尔响一次。最使她惊悚的是半 夜,陈老板的手机不知为啥响了,也许是睡了,响了好一阵没接,那一阵阵的手机 鸣叫声让她心跳加快头脑发涨连喘气都不匀了。理智告诉她那是别人的手机,但她 不可遏制的紧张、焦躁,仿佛有什么大灾会临头。一夜心惊肉跳,弄得自己差点发 神经。 现在这警察正耐耐心心和颜悦色地通话,他那电话好长好长,絮絮叨叨老是讲 不完。桃花坐在那里比坐在火堆上还难受,比山洪快要涨到面前还焦急。她太恨那 该死的电话,希望马上讲完,接着把笔录做完,好去找手机。那和蔼的警察好不容 易才将电话打完,拿起笔说你看我们这里一天有多少事呀,又有新案子了。桃花也 不吭声,听他那口气看他那笑容,像有啥案子的样子?桃花突然想哭,但又不明白 为啥要哭,只是心里觉得憋闷,她终究没哭出声来。那警察又为她续了水,问话轻 言慢语的,她有什么理由要哭? 从派出所高高的石阶上下来,桃花加快了步伐走。她不知道在派出所耽误了多 长时间,只知道那脾气很好的警察做事慢条斯理,写字慢条斯理,喝茶慢条斯理, 打电话慢条斯理。在做笔录的过程中,他又接到两个电话,那两个电话又把她折磨 得神志发昏。等他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撂开步子就走,就连按手印 她也不顾了,和气的警察说你看你这人,毛毛躁躁的,手机不丢才怪呢。 路过镇东头的时候,桃花看见那里围了厚厚的一圈人。她想直接走过去,心里 有事不敢耽误,但她又被身后哀哀的哭声吸引住,那声音是很凄楚很揪人心的。桃 花是个心软的人,听不得哭声,心想是不是谁的手机或是什么又被偷了,就折回来, 心想只看一眼,看完就走。挤进人堆,才看见是个肚子大大的妇女跪在地上伤心哭 泣。她的面前用四个石头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乞求书,内容是她在外地打工的男 人出事死了,她乞请大家救助,给点钱好帮她把男人埋掉。镇子里的人都是善良的 人,他们默默地看地上的乞求书,默默地听那妇人的哭诉,脸上都有了悲戚的表情。 有的人开始在衣袋里掏钱,但谁也没把钱丢在瓷碗里,他们做事都不喜欢率先带头, 哪怕做好事。这时有人说这怕是装的,现在骗子太多了,装啥的都有。他的话立即 引来一阵骂声。装的?你也装一回给我们瞧,我们把钱拿给你。另一个人说装什么 也不会装人死没埋的事,你愿装吗?这是咒自己的,是晦气遭报应的。那人这样一 说,大家反而倾其所有把身上的钱丢出去了,尽管钱是没有大数额的,但还是将瓷 碗装满了。桃花心里面似有所动,但是什么也没想清楚,她不能久留,匆匆走了。 回到饭馆,陈老板仍然没有回来。桃花急切切地问店里的小二,有没有人来还 手机?那人说哪有人来还手机,有人在谈这事,但他们也就是瞎讲讲罢了。桃花急 傻眼了,对能不能得到手机她只是心存幻想,但幻想一破灭更叫人痛苦,她急切切 赶回来就是盼望得到佳音。她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只要门口有一个人走过都会 伸长脖子去看。这时手机的铃声响了,她本能地循声看去,是一个衣着时髦鲜丽的 姑娘朝店里走过来了,走近店面她又一折身,走到隔壁的屋檐下打手机。此时太阳 正辣,屋檐下是一片阴凉,姑娘是怕晒才到这里的。桃花见她一脸的灿烂,脸庞红 红的,声音软软的,讲话时脸上的表情丰富得像演戏。她站在那儿打了十多分钟的 电话还不见收线,桃花心里不免又羡慕又嫉妒,还有几分恼怒。这人与人就是不一 样,人家打手机是消闲,是抒情,是浪漫,是享受。而老鹰坪的女人,一拿起手机 就贼慌慌的,三句两句把话讲完了,立马关机。哪里会这样温情款款,缠缠绵绵。 那姑娘老是打个不停,桃花心里烦得不行,用眼狠狠地剜了她几眼,那姑娘瞟到她 的眼神,识趣地走到一边去了。桃花又后悔,人家打人家的电话,关你啥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