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找到新工作之前,居延决定还去做那个机动秘书。可吴总那边动静越来越少, 一月中旬了,离春节越来越近,他那一个人的小公司能干的活儿实在不多。居延挣 到的那点钱仅够印制寻人启事的单子。唐妥和支晓虹他们也在帮着找,没有合适的, 或者说没有他们认为合适的。电梯工他们瞧不上;钟点工也不合适;倒是一个兄弟 店面需要人,公司又要求签长期合同。居延不想麻烦他们,可又不得不麻烦,她的 情绪低落以至痛恨自己的没用。正值严冬,出了屋冷风就扇人耳光,树干光秃,高 楼和马路形容枯槁,居延走在路上像无家可归。来北京很多天了,寻找胡方域的坚 定古怪的信心和激情一直充满全身,陡然就瘪下去。她在傍晚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只好在天桥的台阶上坐下。一个乞丐经过,向她伸出手,她给了三块钱。一会儿又 来一个,她又掏出五块钱。第三个乞丐经过时,她翻遍了口袋也没找到一分钱。早 上带出来的钱都用光了。她对乞丐摆摆手,天黑了。 最后还是居延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老本行,教书。 起因是她收到一条广告短信。某假期学校寒假招收课外补习班,欢迎报名云云。 既然招学生,一定需要老师,居延就硬着头皮去报名地点打听。之所以蓄了半天的 勇气,是因为这么多年如此大事都是胡方域的范围,她独立面对的已经是事情的结 果了。她胆怯地问是否需要老师,工作人员漫不经心地说,哪个学校的?她说外地 的。那人说,那就算了。居延说,我可以和北京的老师一样完成教学任务。那人转 了一下眼珠子,说,这课可是要上到年根的。没问题。那人就去打电话,回来时说, 先试讲。居延就在那间狭窄的报名房间里对着两个工作人员讲起了《从百草园到三 味书屋》。十五分钟后,像头头的那人一挥手,定了。一个小时两百块钱,税另算。 居延赶紧点头。这个庞大的数字。 独立找到如此好的工作居延十分开心,向唐妥他们汇报的时候兴奋得都有点难 为情了。“终于做成了一件事。”她说。坚持让大家再品尝一次她的川菜。 第一堂课备得很认真,课上得比她预想的也要好。快两年没上讲台了,刚开始 讲课还有点紧张,尤其是看见教室后面坐了一堆陪读的家长,脑门子上直冒汗。十 分钟之后渐入佳境,声音高亢圆润,思路清明。家长们在点头。工作人员跟她说过, 课上得如何,家长的脸色就是指标。这帮家长大多是高级知识分子,一肚子墨水, 中学教育不擅长,但好赖是能听出来的。果然,下了课好几个家长夸她的课好。她 没想到在陌生的城市里能够得到别人的肯定和夸赞,两年前她的课不也是这么讲的 吗,为什么丝毫记不起有如此巨大的成就感?回住处的路上她转着脑袋想,总算想 起胡方域当年说,中学教育就是个基础教育,跟思想搭不上边。她当时也这么认为, 的确,和胡方域的煌煌理论相比,她的工作只是小儿科。但现在不同,居延觉得自 已孤身一人站在了风口上,大风从四面八方来,她挺住了。挺住的感觉很好。 她给唐妥打电话,只说了一句话就哭了。她说:“我还有点用。” 唐妥说:“好,咱们庆祝一下!” 有天上课,刚开讲居延看见唐妥像个神仙似的坐在后面,她想起唐妥今天休息。 有这个特殊的听众,那节课讲得稍微有点乱,不过别人看不出来。唐妥说,他从北 大过来,顺便长长知识。他夸居延的声音很好听,转身板书时姿势也漂亮。还有啊, 你写字的时候小拇指是跷起来的,家长们在私下里说,居老师是个好老师。居延就 红了脸,瞎说,他们才不会呢。会的,他们就这么说的,你的课程啥时候讲完?该 提前订回家的车票了。一过年,北京去全世界的火车票都难买。 “腊月二十六。” “没问题,我从公司帮你订。” 腊月二十六课程结束。一天上四小时,所有时间算下来,税后还挣了七千多。 这个数让居延直愣。她当然见过更多的钱,但独自一个人在北京能挣下这么多,她 还是一下子回不过神来。那感觉就像六岁那年,一个人走夜路去迎从外婆家回来的 母亲,竟一口气走了五公里,路两边风声起伏,杂草丛生。事后想着都怕,何等惊 险。 结账前一天,工作人员问她,是否愿意接着上,家长的反应很好。课时费有所 提高,一小时三百。居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拿到课程表才意识到,春节回去的日 程要改了。新课上到腊月二十九,休息三天,大年初三接着上。这么一来,唐妥帮 忙订的腊月二十七的票得退。她找到唐妥。退票没问题,唐妥来办,只是腊月二十 九的火车票可能有点麻烦,公司集体订票已经结束,他这两天去售票点排队试试吧。 让居延安心上课。 当天晚上唐妥就去人大的售票网点排队,第二天抽空就溜出去再排队,直到腊 月二十七的下午依然没放弃,漫长的队伍一次次排到头,售票员告诉他的都是同一 句话:没票。唐妥只好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居延,他晚上的火车回家,没法再去 排队了。 “见了鬼了,”唐妥说,“都说每天晚上七点会放一批票,可我每次在七点问 他们,总说卖完了。这他妈的整整一火车的票都卖给谁了!” 老郭说:“没听人家说,在北京,过年买张火车票,比他娘的现找个老婆还困 难。” 居延安慰起唐妥,没事,这两天她再试试。实在买不到票也无所谓,反正初三 还得上课,咱把年过到首都来,也挺好。 唐妥回家了。支晓虹和老郭都回家了。他们放年假。居延上完课就去售票网点 排队,永远都是让人绝望的漫长队伍。她听见前头有人嘀咕,现在你到北京大街上 转一圈,只要哪个地方有队人像尾巴一样弯弯曲曲地甩出来的,一定是售票点。居 延排了六次队,一直到腊月二十九号下午,还是没买到票。一生气,回到住处把整 理好的行李打开,我他妈还就不走了!哪儿黄土不埋人。就在北京过了,就不信过 的不是年。年前所有课都上完了,她拿到一万块钱。鼓鼓囊囊的一堆现金让她信心 倍增,钱难挣都挣下了,还过不了一个年。她给父母打电话,今年不回去了。母亲 在电话里难过得哭了,三百六十五天就过这么一个年,你还不回来,你一个人孤零 零的这年怎么过啊。 “别人怎么过我就怎么过,”居延豪情万丈,“不就个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