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说过的话天一黑就忘了。工作照常,生活照常。周末支晓虹忽然提出要请大家 吃饭,四个人聚到“大瓦罐”。支晓虹请客一定有事。老郭和唐妥端着酒杯等她发 话。支晓虹谦虚一下,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聚一块儿说说话,顺便托个孤,把房子 问题解决了。 老郭说:“‘神六’的速度啊。” “老郭你闭嘴,”支晓虹说,“喝你的猫尿。” 老郭说:“妥儿,我先喝了。该你了。” 支晓虹直来直去地说,希望她搬走后唐妥住进去,这样她放心。她问唐妥是否 愿意,唐妥无所谓,一个光棍,在哪儿住都行,当然靠单位近一点更好,正好现在 的租房也到期了。说话时只盯着酒杯。居延的脸红得要渗出血,一男一女,有点不 合适。支晓虹说,外行,现在流行的就是男女合租,心理学家分析,男女搭配,利 于提高工作效率和生活质量。支晓虹开导居延,万一来个不三不四的新房客,谁也 说不好会出什么事。你一个人愿意全租下来?居延摇摇头,没那个能力。所以说, 还是咱们唐妥老实可靠,有人欺负你他可以替你出气,还能帮你扛个米袋子啥的。 老郭说:“没错。你看唐妥那身肌肉,不扛几袋米真是浪费了。” 居延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支晓虹敲一下筷子,“好,成交!” 第二天见义勇为先生请来搬家公司,一趟车把支晓虹的家当全装走了。唐妥跟 搬家公司说,明天接着帮我搬。他的房子租期其实还有四个月,因为提前搬走,算 违约,唐妥多付了一个月租金。搬家那天居延没课,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批改学生 练习,外面说话声磕磕碰碰,唐妥在指挥搬家公司的人摆放行李,居延内心纷乱, 一个上午只批了六份练习。到了中午,屋子里安静下来,居延反而更不好出房间了。 门被敲响。居延拿着一沓练习去开门。 唐妥站在门外。“吃饭去?庆祝我的乔迁之喜。” 居延没吭声。 “要不先参观一下?”唐妥说完就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居延只好跟过去。床铺 和写字台,两架子书,一台电脑,保温杯是“博士”牌,两个大拉杆皮箱,拉力器 和哑铃,窗台上一盆仙人掌一盆仙人球。男人的房间。“还像个家吧?” “就是个宿舍,”居延说。她穿一双毛茸茸的棉拖鞋,鞋头上绣着小兔子,两 只大耳朵垂在鞋两边。 因为共用洗手间,头一个晚上,唐妥怕冲撞,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九点刚 过,居延敲了一下门,说:“我用完了。”唐妥才开始洗漱。此后成了习惯,居延 先用,结束了敲他一下门。 唐妥洗完了,想找个话题和居延聊几句,尽快消除住到一块儿的尴尬。奈何居 延的门关上了不打开,唐妥又不好意思觍着脸去敲,一夜无话。起床后,唐妥开了 门看见居延刚从洗手间出来,她已经洗漱完毕。唐妥问:“打呼噜没影响你吧?” “还好,”居延说,“我还以为你跟阿拉伯人聊了一夜。” 唐妥就把玩笑继续往下开,“我说梦话都用西班牙语。” “我煮了早饭,一块儿吃吧。”居延说话时背对他,正往自己房间走。 “不了,谢谢,”唐妥说,“我早饭都在北大吃。”几个月来他都是贴完寻人 启事,顺便在北大食堂吃早饭。 居延停住,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别去了,今天风大,”她拐进厨房,“牛奶 热好了。” 吃完饭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唐妥还是去了北大和清华。他坚持去做这件事, 开始为了朋友,现在为什么他也说不清了。居延都在怀疑它的意义,毫无疑问。早 饭时她幽幽地说,谢谢你唐妥。有时候我自己也恍惚,我怎么就到了北京。早上睁 开眼我经常想,我可是在海陵待了整整九年啊,一觉醒来却是在另外的地方,一个 人。好多天了,忙起来我都想不起来去找他,可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他的呀。不找他, 我在北京干什么呢? “生活,”唐妥说,“像我一样,像所有人一样。把自己全部释放出来。” 居延笑笑,“怎么释放?” “你已经找对了路。”唐妥说,迟疑了一下,“我觉得他,对你,是场灾难。 别盯着我看。我说的是真心话。没别的意思。他的阴影有点大。还好,你在往外走。” 居延不吭声。唐妥一碗稀饭喝完了,她才嗯一下,说:“我想不明白,他为什 么要消失呢?” “想不明白就别想。可能是烦了,想换种活法;也可能是不平衡;什么都不为 也没准。这世上,有几件事能条分缕析细细明明。” 居延叹口气,看一只麻雀落到窗台上。 “夜里我又梦见了体育场,越来越不像了。”唐妥出门的时候说,“一个跟一 个不一样。我都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了,甚至怀疑我去过那地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