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小到大,天气再冷刘小富也没戴过帽子,而现在刘小富不得不戴着帽子出门。 刘小富这天去了矿总局医院。矿总局医院离市区好远,在万花南路最西边,再 过去,都快要到梅洛水库了,梅洛水库周围现在盖满了商品房,已经成了很大的一 个小区了,人们都奇怪,水库里的水去了什么地方?不少人担心,要是水库里再有 了水,那些房子还不被淹掉? 刘小富满脸的疲惫,坐在了自己的小学同学姚海泉的面前。 姚海泉是矿总局医院药剂科主任,日子过得肥得很,手下养了一大批跑药的, 中秋节那次同学聚会请客,姚海泉只打了一个电话,马上就有人把五桌饭菜订好, 原来说好的同学们每人出二百,结果让姚海泉一下子给解决了。姚海泉年轻的时候 长得可真是讨人喜欢,想不到一到这个岁数人的模样会起这样大的变化,人胖不说, 又早早谢了顶,还是一脸的毛糙胡子,怎么看都一点不可爱。 “刘小富,怎么会是你?”刘小富的样子让姚海泉吓一跳,几乎要跳起来。 “妈的,怎么就不会是我?”刘小富。 “你怎么想起来这地方?”姚海泉说你怎么这么憔悴?是不是女人搞多了? “没事吧?”刘小富摸摸自己的脸,说自己是想替朋友来问一件事。 姚海泉马上就皱起了眉头,说这几年的药不好做,库里的新药堆积如山都出不 去,上边又查得紧,整天苍蝇一样叮在这里。 “我又不跑药。”刘小富说你他妈别害怕。 “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姚海泉说你是不是想要美国伟哥?可以白送你一盒 玩玩儿。 “不是不是,都不是。”刘小富说伟哥和我无关,是有人想问问可不可以卖肾? “卖肾?”姚海泉大吃一惊,说自己从来没碰过这种犯法的事情。 刘小富说自己只是替朋友打听打听。 “还有打听这的?”姚海泉说自己在医院都没听过有人打听这的。 刘小富说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那东西每个人身上都有两个,留一个自己用就 行,卖一个得二三十万还可以派大用场。 “说得轻松,可不是这么轻松的事!”姚海泉说那是人体器官。 刘小富看着姚海泉,忽然又说:“还有,角膜?” 姚海泉就又笑了起来,说刘小富你这家伙是不是入了黑社会,要什么有什么! 有没有××!是不是要搞批发?你知道不知道这东西是人体器官,是犯法的,是黑 社会! “你说现在什么事情不犯法?大家都在犯法!”刘小富说。 姚海泉说你说的也是,越是当官的越犯法,带头犯法。 “犯法才能过得好些。”刘小富说。 “也是。”姚海泉说规规矩矩的老实人从来都没好日子过! “有没有先付钱,到时候再把东西拿走?比如角膜。”刘小富说。 姚海泉一张嘴笑得好大,说到时候?到什么时候,到这人死了再把角膜和肾拿 走? “对。”刘小富说。 “那谁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姚海泉说。 “我就知道。”刘小富的手慢慢抬了起来,猛地一下子把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 姚海泉张了一下嘴,当即愣在那里,凭着职业敏感马上明白刘小富可能是得了 什么病,并且马上就明白刘小富经过化疗了,要不他的头发不会像现在这样稀稀落 落难看得要死。 “你看看我这样子。”刘小富说好看不好看? 姚海泉也不再笑,小声说:“病了?什么病?” 刘小富忽然觉得自己竟然能这样平静地把话一下子说了出来:“肝癌晚期了。” 姚海泉又吃一惊,明白刘小富刚才是在说自己,姚海泉想说些什么,但他不知 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面对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老同学,你说什么都不合适。姚 海泉想想,站起身把身后的铁皮柜子打开,从里边取出一小沓钱来。 “你什么意思?”刘小富一下子站起来。 “就当我去家里看你,想吃什么你买点儿什么?”姚海泉想开个玩笑,说, “要是没胃口干脆去找个小姐玩玩儿,好好儿打几炮!” “不是这个意思!”刘小富说。 “同学一场什么意思不意思。”姚海泉把钱硬往刘小富手里塞,说你别嫌少, 你快拿起来,待会儿来人还以为你是跑药的,我是受贿的,两下子都不好。把钱塞 到刘小富手里,姚海泉转身又从铁皮柜子里取出一盒儿茶叶,“朋友送的日照茶, 你拿回去喝。” “我现在不能喝茶。”刘小富说。 “客人总是要喝的。”姚海泉把刘小富的手按住,刘小富的手冰凉冰凉没一点 儿温度。 刘小富想再说几句话就走,便又说到角膜和肾。“我他妈也想开了,一是不能 把自己的东西浪费了,二是自己要尽可能给老婆和孩子留些钱,反正也没几天了。” 姚海泉说这种事几乎没有可能,除非你是需要换肾的那个病人的亲戚,角膜的 事也不可能,“那是要摘眼珠子的事。” 刘小富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感觉中已经是骨头一把。 “你这真是下下策。”姚海泉说癌症也没什么了不起,也有好的,不可悲观。 “哪有那种可能,要是长在胃和肺那地方还差不多。”刘小富说自己早就上网 查遍了。 “好好儿养着,也许一下子就好了,现在许多事情都说不清,你可不能在咱们 同学中开这个头儿。”姚海泉说。 刘小富心里忽然好一阵子说不出的酸楚。 姚海泉忽然又对刘小富说,“要是你真那么想,你不妨到网上留一下言,现在 什么宣传都没网络厉害,再不你就试着贴些小广告,把电话留在上边,让人们跟你 直接联系,不过,你是不是开玩笑……” 刘小富又苦笑了一下:“我是自己把自己给耽误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胆结石, 一直没当回事,岂知儿子和老子并不一样!我也算是让我老子给耽误了。” 和姚海泉分了手,刘小富去“骨里香鸡店”买了些老爸最爱吃的凤爪,他准备 去看看老爸,快过年了,他想去老爸家看看都有些什么要做。老爸已经七十三了, 有些活儿不能让他再做,比如收拾家,擦玻璃,这都是很危险的活儿,从前这些活 儿都是自己和黄腊梅做,今年可以让小丰来做,小丰快放假了。刘小富已经想过了, 怎么对老爸交代自己的事是个大事,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自己必须要向老爸有个交代, 这需要一个过渡,刘小富想好了,就对老爸说自己有可能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做事, 能远到什么地方呢?这么一想刘小富就十分痛恨农机厂,怎么就让自己早早下了岗, 要是自己现在还有工作,自己就可以对老爸说自己要出国,去国外搞施工,也许三 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以老爸现在的岁数,也许活不过十年了。自己怎么就得 了这病,倒让白发人到时候送他这个黑发人? 刘小富忽然蹲了下来,两手一下子捂住了脸,脸上热热的东西流下来。 很快,有人走了过来,对刘小富说:“哎哎哎,怎么蹲这地方?这不是蹲的地 方。” 刘小富把脸上的眼泪擦掉,这才发现自己是蹲在路上,身旁已经堵了一溜车, 停在最前边的司机正探出头怒冲冲看着自己,不等刘小富站起来,已经慢慢慢慢把 车开动了。 刘小富一下子火儿了,跳起来说:“轧啊,轧啊,有本事从我头上轧过去。” 刘小富一喊,那车就又停了下来。 “你把老子轧死老子倒有办法了!” 刘小富朝那车走两步,把帽子一摘,又大声说。 那司机果然被吓住,把车停了。 “开呀!你开呀!” 刘小富的脸上都是泪水,头上所剩无几的头发被寒风吹起落下,落下吹起。